“嘭!”
一锭足量的雪花银,重重地砸在药摊的铜秤上,震得秤盘里的枸杞都蹦跳出来几颗。
沈思言广袖轻拂,如一片青羽般落在晨光微熹的街市上,腰间那碎成两半的云纹镜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目光清冷地扫过摊主,声音不大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店家把脉便能诊出‘邪气入髓’这等重疾,怎么却诊不出……”他刻意停顿,视线转向顾云玦紧绷的后颈,带着一丝探究,“诊不出这位姑娘乃是先天不足之体?” 他巧妙地用“先天不足”掩盖了僵尸的本质。
摊主被沈思言的气度和话语噎住,讪讪地缩回了手,不敢再多言。
顾云玦自然认出了这位昨夜还与自己生死相搏的蜀山道士。虽然不明白他为何解围,但紧绷的神经却因僵局的打破而微松。她一言不发,抱着药材,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沈思言快步追上,与她并肩而行,刻意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冰冷的煞气立刻萦绕在顾云玦周身,带着警告:“臭道士,别以为帮了我一次,本将军就会领你的情!”她倏然停步,猩红的瞳孔锁定沈思言,杀意凛然,“昨夜还叫嚣着要诛杀本将军,今日倒扮起善人了?”
沈思言神色不变,云纹靴踏过的青石板。他的目光落在顾云玦怀中的药包上。
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这人间的草木之药,也能治愈‘己死’之躯的伤?想必是为井中那位姑娘准备的吧?”他刻意点出“井中”,表明自己并非一无所知。
提到林婉,沈思言心中疑窦更深。寻常凡人被僵尸王吸食血液、沾染如此浓郁的尸煞之气,绝无生还可能,更别说像昨夜林婉那样,还能行动自如。这个林婉,身上必有惊天秘密!他想从顾云玦这里探听。
顾云玦依旧沉默,步伐未停。
沈思言眼神一凝,突然出手如电,目标并非顾云玦,而是她怀中的药包!他以一个精妙的擒拿手法,瞬间将药包夺了过来!
“找死!”顾云玦勃然大怒,煞气翻涌,抬手便要攻击!
就在她掌风即将触及沈思言的刹那,却见沈思言迅速拆开了药包。里面原本色泽尚可的当归、黄芪等药材,竟在接触到顾云玦残留的浓烈尸煞之气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枯萎、爬满诡异的霉斑!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经历了百年的腐朽!
“将军可知,”沈思言碾碎手中瞬间朽烂成灰的当归,灰烬从他指缝飘散,落向顾云玦猩红的眼眸。
“活人的血肉之躯,根本承受不住如此精纯的尸煞之气侵蚀?就像这些草木一样,生机会被迅速掠夺、腐化。” 沈思言的道袍无风自动,周身法力隐隐流转,“不知被你救下的那位姑娘她体内残留的尸煞,能否让她撑过七日?” 这既是试探,也是警告。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
“让开!让开!衙门办案!”
“快看!是林福那老赌鬼和他那病痨鬼儿子!”
一阵喧哗和衙役的呵斥声突然从前方街口传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对峙。人群被驱赶着分开一条通道。
顾云玦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衙役正押解着两个戴着沉重木枷的犯人走来。正是林福和林耀!两人形容狼狈,面如死灰。
林耀的眼睛倒是很尖,在绝望中扫视人群时,猛地看到了那抹醒目的红影!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索命的恶鬼,疯狂地挣扎起来,指着顾云玦的方向嘶嘶力竭地嚎叫:“爹!爹!是她!就是她!那个女鬼!那个陈家的鬼媳妇!”
林福也看到了,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怨毒的疯狂光芒,扯着嗓子对衙役和围观人群哭喊:“官爷!是她!就是她!她就是那晚闯进陈家、害死陈老爷一家的鬼媳妇!她会妖法!就是她把陈少爷变成僵尸的!就是她!”
“鬼媳妇”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围观人群的恐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顾云玦身上!当看清她那绝美却毫无血色的面容,以及眼尾那抹妖异的赤纹时,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吸气声!
顾云玦在无数道或恐惧、或憎恶、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反而缓缓收起了周身的煞气。她无视了疯狂指认的林家父子,目光平静地转向身旁的沈思言,声音异常清晰:
“我跟他们走。这青州县衙我也有百余年未曾踏足了,倒想看看,是否还是旧时模样。” 她顿了顿,抬手,轻轻从自己如墨的长发中拔下一根,递到沈思言面前。
“道长,烦劳你一事。按刚才的方子,重新抓一份药材。” 她的目光扫过沈思言手中的朽灰,“用你的方法。然后,带着它去找我的朋友。” 那根乌黑的发丝在她指尖泛着微弱的幽光,“它会带你找到她。麻烦你了。”
沈思言看着那根蕴含着顾云玦一丝气息的发丝,又深深看了一眼她平静得近乎诡异的猩红眼眸,沉默片刻,伸手接过了发丝:“好。”
顾云玦不再看他,转身,迎着衙役惊疑不定的目光和林家父子歇斯底里的咒骂,主动走向了押解的队伍。那身残破的红甲,在阴沉的天光下,如同一面孤独的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