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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白俄咖啡馆）
细雨如丝，将霞飞路化作一条流淌着昏黄灯光的绸带。湿漉漉的法桐叶铺满人行道，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粘腻的声响，宛如时间的轻叹。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焦香、雨后泥土的清新，以及这座孤岛特有的、若有若无的焦虑气息。
一辆黄包车停在挂着俄文招牌的“卡兹别克”咖啡馆前，霓虹灯管拼出的字样在雨幕中微微摇曳。
欧阳剑平从车上下来，身着剪裁精良的墨绿色丝绒旗袍，外罩薄呢短外套，挽着优雅发髻，几缕碎发垂在颈侧，耳垂上缀着珍珠耳钉。
她手拎小巧的鳄鱼皮手袋，宛如一位准备与友人小聚的银行界精英，只有微微抿紧的唇角和眼底深处的锐利，泄露着平静下的暗流。
推开厚重的橡木门，温暖的咖啡香、烤面包的甜香和悠扬的手风琴声扑面而来。
咖啡馆内光线柔和，深色木质卡座、铺着浆洗得雪白桌布的小圆桌，墙上挂着泛黄的高加索雪山油画。
三三两两的客人低声交谈，多是面容忧郁的白俄流亡者，这里是他们在异乡舔舐伤口的巢穴。
欧阳的目光如精准的扫描仪般扫过空间，最终定格在角落临窗的位置。
一个穿深灰色英式三件套的男人独自坐着，背对门口，坐姿挺拔而放松。
面前的黑咖啡几乎未动，手中《字林西报》遮面，桌上黄铜指南针的玻璃盖上，描画着展翅蜂鸟图案。
是他！欧阳的心跳快了一拍。她定了定神，脸上浮起社交微笑，步履从容地穿过咖啡馆，高跟鞋敲击地板，清脆而富有节奏。她走到角落卡座旁。
“先生，抱歉打扰。” 她的声音温和悦耳，“请问，这个位置有人吗？”
男人缓缓放下报纸，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温和深邃。
李智博脸上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一丝仿佛早己预料的笑意，轻轻点头：“请便。这里视野很好，适合等人，也适合……看风景。” 他意有所指地瞥向窗外雨幕。
欧阳坐下，侍者无声前来，她点了一杯纯黑咖啡。李智博将咖啡杯推近，提及咖啡豆来自爪哇，烘焙得深，却别有风味。
欧阳端起杯子，指尖感受温热瓷壁，目光落在他推来的咖啡上，杯沿有个几乎看不见的淡褐色污渍 —— 大学化学实验留下的标记。
“确实，味道很特别。” 欧阳抿了一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她放下杯子，首视李智博镜片后的眼睛，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伦敦的雾，比上海的雨更难熬吧，博士？”
“各有千秋。” 李智博微微一笑，端起留有印记的咖啡，轻轻啜饮，“雾让人迷失方向，雨却能冲刷出……真相的痕迹。” 他的目光扫过欧阳放在手袋上的手，“‘蜂鸟’的货物，送到了？”
“送到了。” 欧阳的指尖在手袋上轻敲两下，这是安全信号，“‘邮差’很机灵，货很安全。但‘虎虎虎’……样本棘手，亟需解锁。” 她将“亟需”咬得格外清晰。
李智博放下咖啡杯，神色变得凝重，拿起黄铜指南针把玩。“‘虎’……目标确认了？” 他声音低沉。
“南京。” 欧阳轻如耳语，却似巨石入湖。
李智博的手指瞬间停顿，瞳孔微缩，又恢复平静。他放回指南针，蜂鸟图案朝上。“‘博士’己经就位。” 他平静陈述，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样本呢？我需要看到它。”
“这里不安全。” 欧阳扫视周围，侍者端托盘走向邻桌，一个白俄老人正打量他们。“‘邮差’刚经历风暴，尾巴可能没甩干净。样本需绝对安全环境才能开启。”
李智博颔首，拿起《字林西报》随意翻动，目光落在国际新闻版块。“‘邮差’……可靠吗？” 他看似随意地问。
“刚出笼的鸟儿，羽毛未干，但眼神有光。” 欧阳评价，闪过何坚的恐惧与兴奋眼神，“手艺顶级，性子需磨。”
“手艺好，能保命，也能致命。” 李智博淡淡说，手指点着报纸上的航运公司广告，“新光银行……最近业务忙吧？听说码头区来了几条‘大鱼’，动静不小。”
欧阳立刻领会，接口道：“是很忙。有几笔大宗汇兑，涉及远洋航运，单据繁琐，特别是‘日清’和‘大阪商船’，文件堆得像小山。”
李智博若有所思点头，将报纸折好，望向窗外。雨丝斜织，一辆黑色福特轿车缓缓驶过，车窗紧闭。他忽然低声说：“起风了。”
欧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福特轿车在咖啡馆对面短暂停顿，驶离。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里面，但停顿让欧阳神经绷紧。是巧合？还是……被盯上了？
“风从海上来，带着咸腥味。” 欧阳不动声色回应暗语，手探入手袋，握住勃朗宁手枪枪柄，目光锁定那辆黑色福特，心脏沉重跳动。李智博才到，接头隐秘，怎会……？
“咸腥味里，有时藏着鲨鱼。” 李智博声音平稳，拿起指南针，指针晃动指向南方 —— 黑色福特消失的方向。
“‘博士’需要尽快看到样本，才能找到‘虎’的牙。” 他站起身，动作自然，“欧阳经理，多谢你的咖啡推荐。下次银行手续，还要麻烦你多费心。” 他伸出手，做出告别姿态。
欧阳也站起身，与他轻轻握手。手指接触瞬间，李智博的指尖在她掌心划出紧急暗号 —— 危险、转移！
“应该的，李先生慢走。” 欧阳脸上保持社交微笑，声音平稳。看着李智博穿上呢子大衣，拿起报纸，缓步走向门口，消失在雨幕中。她后背己渗出冷汗。
那辆黑色福特……真的只是路过吗？李智博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她不能立刻离开，会引起怀疑。她重新坐下，端起冷掉的咖啡，强迫自己小口啜饮，目光如雷达般扫视咖啡馆内每一个人、每一个角落。
手风琴依旧忧伤地响着，白俄侍者穿梭，一切看似平静。然而，冰冷的暗流正悄然涌向李智博、金属盒子，也涌向“卡兹别克”。鲨鱼的鳍，己在深水中悄然浮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