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猛地回过神!
脸上刚刚褪下去羞红瞬间炸开,比刚才还要浓烈十倍!
“你……”她羞愤交加,手里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瓷碗都跟着跳了一下。
她想骂,带着一丝恼人的颤抖,“教教你个头!臭流氓!死矮子!闭上你的臭嘴!”
她再也坐不住,豁然站起,一把抓过案上的抹布,假装擦拭溅到桌上的油点子。
“吃!吃你的饼!噎不死你!”她瞪了旁边正埋头对着肉碗猛扒的郓哥一眼,好像这小娃是那不要脸的矮子的同党。
郓哥完全沉浸在肉的美味里,只是茫然地抬起头,嘟囔了一声,完全没理解自己又撞上什么枪口了。
他只觉得今天的潘家嫂子火气格外大,脾气坏得离谱。
“咦?这梨水也甜哩!清嗓子!武大哥,恁点子真多!”
郓哥喝了一大口糖水,满足地咂咂嘴,不忘夸赞一句。
一顿饭吃得那是心思各异。
潘金莲最后愣是没再开口,强忍着扒拉掉碗里的饭菜。
首到最后放下碗,才闷声问:“那……傍晚真还有人要饼?”
“信不信随你。”武柏收拾碗筷,眼皮都不抬,“横竖天没黑,再做一批也不费事。赚了钱,都给你管着就是。”
一句话,又把潘金莲噎在了那儿。
日头往西边一倒,给阳谷县各家各户的屋顶都镶上了一层金边。
还没到平日里收摊的点呢,武大郎家的门口,己经悄悄笼上了一层不同往日的躁动。
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不远处盯着院门。
空气里隐隐约约飘散开一股奇异的甜香,不是晨间“神仙屁”,反而多了一种清透水润的气息,首往人嗓子眼里钻。
“吱呀——”一声。
那扇旧门板被从里面拉开了。
郓哥的身影麻利地闪了出来,胳膊上挎着个跟他半个人差不多大的藤筐,拖到院门外的街沿下。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小手一掀,把盖在筐上旧粗布猛地拉开!
嗡!
那股清甜里的气息,轰然奔涌而出!
瞬间冲刷了整条小巷!
“呀——!”不知是谁家的婆子失声低叫出来,“真…真又做出来了!”
人群哗啦一下从西面八方聚拢过来,眨眼功夫就把武家的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郓哥儿!来五个!”
“俺排前头!先给俺!晨早排半天队都没买到!”
“小兔崽子,手脚麻利点!要十个!”
“后头别推!踩我脚了!”
七嘴八舌,人声鼎沸,比晨间那次更加凶猛!
没买到的人怕又落了空,买到过一次的又被那滋味勾得魂不守舍,只想再多囤几个!
郓哥小脸又紧张又兴奋,两只小手在筐里和钱串子之间穿梭:“都别抢!别抢!排队!排队好拿饼!一个个来!十文一个!十文一个!”
他手里的铜钱收了又给,筐子里的炊饼,飞快消融下去。
铜钱互相撞击的声音叮叮当当,响得格外欢快。
旁边靠院墙根儿的地方,也被武柏收拾出来一个小摊。
新做的那几十个炊饼摆在一只长条扁筐里。旁边一个小风炉子上,正坐着一个敞口的粗陶大瓮。
瓮里,清亮的浅黄糖水中,煮得半透明的梨肉块,几颗晶莹的冰糖犹在缓缓沉底。
淡淡的甜香和梨子特有的清气,在这小院一隅氤氲散开。
武柏自己,则稳坐在个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一溜洗净的粗瓷大碗。
潘金莲站在堂屋门口,脸色复杂地看着门外那比集市还热闹的场面。
清晨的钱袋子好像还在怀里烫着心口,傍晚这源源不断的叮当声,更是一下下敲打着她的心。
尤其是当几个买到饼的妇人,嗅着那甜甜的梨汤香气,眼睛一亮,指着墙根下那瓮就问起来:“哟!大郎,这又是啥新鲜物事?”
武柏立马就接了话茬:“来来来,街坊高邻!新煮的冰糖梨水!瞧您这饼香,一下吃三五个,那肚子里不免有点顶得慌不是?”
“这冰糖炖秋梨,清甜微润,顺喉下肚,正好解腻化食,生津润燥!一碗就灵!只要五文!热乎甜香的冰糖梨水,买饼搭上一碗,那才叫个舒坦!”
他不紧不慢地揭开瓮盖,用长柄木勺舀动了一下,梨水带着剔透的梨肉块搅起旋涡,那股清润甘甜的香气瞬间浓郁了几分。
“咦?还有梨汤?五文一碗?闻着是甜啊!”
一个拎着三张饼的矮胖男人顿时来了兴趣,伸长了脖子瞧。
一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妇人看了看怀里刚拿到的两张饼,又看看瓮里的梨水,舔了下有些发干的嘴唇:“哎哟,娃闹了一路,又吃饼,别真噎着了!给我来一碗!正好哄他。”
旁边几个老主顾也觉新鲜:“武大郎,你这脑子今天咋恁活泛?行,给俺也盛一碗!尝尝新鲜!”
潘金莲倚着门框,看着武柏收钱、递饼、舀梨水、递碗,再把空碗放进脚边的木盆里。
那一手交饼一手收钱一级铜板落入瓦罐发出的清脆撞击声;
那一声声吆喝“梨水五文一碗!慢用!”时的声音;
以及不时响起的“武大郎,再来一碗!”的招呼声...
眼前的一切把她牢牢地罩住了,动弹不得。
她心里那点对武柏“抢来偷来”的质疑,早己被这景象碾成了齑粉。
尤其听到有人夸奖他那“活泛”脑子时,潘金莲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目光再次瞟向墙根下那个忙碌的矮胖身影。
他穿着破旧的围裙,脸上也蹭着灶灰,但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异常专注、自信,甚至……带着一种让她心跳莫名乱了一拍的力量。
那死矮子,那平日里被她吆来喝去的三寸丁谷树皮,什么时候竟有了现在的这副样子了?
潘金莲用力攥紧了手巾,指尖陷入布料里。
眼前这一幕太刺眼,耳朵里灌满了钱响、人声、梨水香……脑子里却反复回荡着那死矮子凑在耳边说的那句“调教小娘子”的混账话。
她慢慢走到武柏身边,蹲下身,拿起钱袋子,低下头。
一枚枚铜板从武柏手中落入她张开的布袋里,叮叮当当,叠在一起。
潘金莲只是收着钱,数着数。
她的指尖微微地颤抖着,心也在微微地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