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名仪式结束后,族人们按例在前厅用茶。
王丽刚跨进门槛,便察觉到气氛不对——往日总爱凑过来搭话的七婶子端着茶盏往角落里缩,二伯公的孙子小柱儿抱着茶盘绕着她走,连最会看风向的五嫂,也只远远点了个头。
“少奶奶请用茶。”丫鬟递来茶盏,王丽接过时,听见斜对角传来细碎的私语:“......听说她把采买的银子扣下三成,给王家置地......”“可不是?
上次跟云家斗法,她倒赚得盆满钵满......“
她垂眸抿茶,瓷盏边缘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想起昨夜账本上“云记”两个字的银霜。
赵强果然动手了,用最狠的刀子捅进她最薄弱的地方——族人最在意的,是赵氏的银子有没有流到外姓人手里。
“少奶奶。”赵管家端着茶盘过来,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担忧,“三少爷今早让人去账房借了去年的采买记录,说是要核对。”
王丽放下茶盏,茶沫在水面上荡开一圈涟漪:“赵叔,劳您把这三年所有与云家往来的票据都收进暗格。
另外,绸缎庄的王掌柜前日托人带信说,苏杭那边今年春寒,蚕茧减产,价格涨了两成——您让人把商队的行程单和货船税票整理出来,明日我要给族里看。“
赵管家点头应下,转身时又压低声音:“三少爷昨日往城西破庙去了三回,每次都带着布包。
门房说那布包鼓得像装着账本。“
王丽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
她就知道,赵强不会只靠流言,他要的是“证据”。
午后,王丽在偏厅见到了赵大海。
他正对着窗棂发呆,指尖把茶盏沿儿磨得发亮。
“大海,我需要你帮我。”王丽挨着他坐下,“赵三在族里说我中饱私囊,你去问问族老们,看他拉拢了哪些人。”
赵大海的肩膀猛地一缩:“这......这怎么问?
娘要是知道我帮你......“
“那你想看着赵家被赵三搅得西分五裂?”王丽握住他的手,“上回云家压价抢码头,要不是我找王家借了商队,赵家的货船早被扣在长江口了。
现在赵三把这些都说成是我谋私,你难道要看着族人寒心?“
赵大海的喉结动了动,他望着王丽眼里的光,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我今晚去七叔公屋里下棋,他最疼我,说不定能套出话来。”
“好。”王丽摸出个锦帕塞给他,“若有人提苏杭的账,你就说我昨日翻出商队的税票,连船工的工钱单子都留着——赵三要是拿不出真凭实据,就是造谣。”
赵大海捏着锦帕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你......你别跟娘置气,她就是嘴硬......”
“我知道。”王丽笑了笑,“快去罢,天黑前要回来。”
接下来的三日,王丽故意在族人面前露出破绽。
她在族会上算错了布庄的进项,急得额角冒汗;去药堂查账时,把药材的斤两记混了,被账房先生当面纠正;连给赵母奉茶时,都不小心洒了半盏在她衣襟上。
“二弟媳这是怎么了?”五嫂看着她手忙脚乱收拾茶渍,压低声音跟身边人说,“往日多利落的人,现在连茶都端不稳。”
赵强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嘴角慢慢来。
他摸出怀里的布包,里面是伪造的采买清单——他让人仿了王丽的笔迹,在“苏杭绸缎”那栏多写了三千两,只要把这张单子往族老们面前一摊,再加上这几日传的闲话......
“三少爷。”暗卫从角门闪出来,“城西破庙的人来了,戴斗笠的那个。”
赵强眼睛一亮,整了整衣襟:“走。”
是夜,绣楼的窗纸被北风刮得簌簌响。
王丽坐在烛火前,面前摊着赵大海今晚带回来的消息——赵强拉拢了七叔公、五伯,还有三个远房堂兄,都是族里说话有分量的。
“少奶奶。”阿福掀帘进来,鬓角沾着雪粒,“小的跟着赵三去了城西破庙,他跟个戴斗笠的人见了面。
那斗笠压得低,脸没看清,但小的瞅见他腰上系着云家的杏黄丝绦——云家的人都爱系这个。“
王丽的指尖在烛火上烤了烤,火星子噼啪炸响:“继续跟,明日再去。”
阿福应了声要退下,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斗笠人走的时候,赵三塞给他个布包,看着跟那日夜里揣的是同一个。”
王丽望着案头的族谱,“赵氏王丽”西个字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她伸手把账本翻到“云记”那页,用朱笔在旁边画了个圈——该收网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阿福的脚步声消失在风雪里。
王丽吹灭烛火,黑暗中,她摸到枕头下那把王家陪嫁的银锁,锁里藏着云家勾结官府私运盐铁的证据。
赵强以为她乱了阵脚,却不知她每一步退让,都是为了让他把尾巴全露出来。
“云家的张师爷......”她对着窗外的夜色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半分笑意。
阿福明日回来,该会带回更有意思的消息了。
雪色未褪,晨雾裹着寒气漫进赵家后院。
王丽在暖阁里捧着茶盏,指节抵着额角,案头的铜漏正“滴答”着第七十声——阿福去得比往日久些。
“少奶奶!”棉帘“唰”地被掀开,阿福裹着一身雪进来,靴底在青砖上蹭出湿痕,“那戴斗笠的今早去了云家别苑,小的跟到门口,正撞见张师爷出来迎他!”他抹了把脸上的雪水,“张师爷那山羊胡子我可瞧得真真儿的,小的还听见他喊‘先生’——可不是云家的张师爷是谁?”
王丽的茶盏在案上轻磕出脆响。
张师爷是云飞扬身边最善阴谋的,当年云家吞并城南绸缎庄,就是这老东西伪造了地契。
她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赵三呢?”
“赵三送完布包就往赌坊去了,小的瞅见他往袖里塞了块金叶子——得有五钱重!”阿福压低声音,“云家的人往咱们后院插钉子,赵三这是吃里扒外!”
窗外的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王丽望着廊下结的冰棱,想起昨日赵强来送冬衣时,话里话外都在挑唆她与婆婆置气。
原来赵强早与云家勾连,那布包里怕不是赵家的账册?
“去请赵管家。”她起身理了理月白棉裙,银红比甲上的盘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再让厨房备碗姜茶,阿福你先去换身干衣裳。”
赵管家来得很快,青布棉袍上还沾着灶房的饭香。
他是跟着老太爷打天下的老人,眼角的皱纹里全是赵家旧事:“少奶奶可是要查云家的动静?”
“云家的手伸到赵家后院了。”王丽把阿福的话复述一遍,又翻开案头的账本,“上月云记布庄突然降价三成,抢走咱们三成的绸缎生意;前日陈记米行说要终止合作——您说,这两件事是不是巧得很?”
赵管家凑近看那账本,指尖在“云记”二字上重重一按:“老奴昨日去码头,见云家的货船多了三艘,装的都是盐铁——盐铁是官商,云家哪来的路子?”他突然压低声音,“少奶奶可记得王老爷送的那把银锁?”
王丽摸向腰间,银锁贴着皮肤发烫。
那是王家陪嫁,锁芯里藏着云家十年前私运盐铁的账册,是她嫁入赵家前,父亲亲手塞进去的:“赵管家,您带两个可靠的伙计,去查查云家最近跟哪些商家走动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