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要的东西都备齐了。”老吴头拍了拍木盒,“近十年的验粮记录、官府发的质量文书,还有各年的客户留底——那年陈记布庄说布料褪色,最后不还是赔了他们十匹新绸?”
阿福咧嘴笑了:“这就够周老板喝一壶的!”
日头过午,周老板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从酒馆出来。
他正盘算着晚上去云府领赏,街角突然窜出个卖糖葫芦的小乞丐,撞得他踉跄两步:“对不住周老板!
小的听说赵家要贱卖存货,这不急着去捡便宜......“
“贱卖?”周老板揪住小乞丐的衣领,“你听谁说的?”
“西市茶棚的王伯说的!”小乞丐缩着脖子,“他说赵少奶奶急得首哭,要把米按半价甩,布按三折清——再不去抢,可就没了!”
周老板眼睛一亮。
他甩开小乞丐,首奔西市茶棚。
果然,几个商客正围着火炉议论:“赵家这回怕是撑不住了,我今早去米行,赵大海都在跟伙计打包袱......”
“好个王丽!”周老板捏得指节发白,“我还道你有多大本事,原来也不过是个急着甩货的妇道!”他掏出怀里的告示往袖中一塞,“阿三,去把东市的伙计全叫来!
今日不把赵家的臭名传遍三街九巷,我周字倒着写!“
暮色漫上青瓦时,刘捕头的官靴踏响了赵家正厅的青砖。
他摸着八字胡扫了眼案上的东西——一摞泛黄的告示,每张都盖着周记粮行的朱印;一本验粮簿翻到最新一页,旁边压着江宁府粮曹的批文;还有个小账本,记着周老板的伙计在茶棚里的醉话。
“刘捕头。”王丽端起茶盏,“这告示上的话,可够周老板坐半年大牢。”
刘捕头的手指在案上敲了敲:“云家......”
“云家许了您多少?”王丽突然笑了,“前日我去绸缎庄,见刘夫人挑了匹湖绿杭绸——那料子本是要进贡的,我让伙计给您留了十匹。”她推过个锦盒,“还有令郎下月成婚,我让账房备了份厚礼。”
刘捕头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锦盒里的翡翠扳指,又瞥了眼窗外——赵管家正指挥仆役往马车上搬绸缎,每匹都裹着“赵记”的朱红封条。
“明日辰时升堂。”他抓起锦盒塞进袖中,“周老板的事,本捕头管定了。”
公堂的惊堂木“啪”地拍下时,周老板正瘫在地上。
他面前堆着赵家的验粮簿、官府批文,还有三个酒肆伙计的证词。
刘捕头黑着脸:“周有德,你可知罪?”
“小人冤枉!”周老板爬起来揪住王丽的裙角,“是云家张师爷逼我的!
他说我儿子在京城欠了三千两赌债,要是不帮着抹黑赵家......“
“住口!”后堂突然传来一声低喝。
张师爷掀帘进来,脸上还挂着笑,“周老板醉糊涂了吧?
云某与赵家世交,怎会做这等事?“
王丽扫了眼张师爷腰间的玉佩——正是前日在周老板伙计身上见过的那枚。
她转向刘捕头:“大人,周老板的儿子在京城的欠账单,我己让人取来。”
公堂外传来马蹄声。
阿福举着个木匣冲进来,匣中整整齐齐码着借据,每张都盖着“云记钱庄”的大印。
“传证人!”刘捕头一拍惊堂木。
暮色里,云府的花厅燃着沉水香。
云飞扬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茶渍在青瓷上晕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周有德那老匹夫,竟把什么都招了。”张师爷擦着汗,“刘捕头今日审案时,看我的眼神都不对......”
“慌什么?”云飞扬突然笑了,指节在案上敲出和前日一样的闷响,“去账房支五千两,送到刘捕头后院的老槐树下。
再让人盯着赵家的粮船——听说他们下月要走漕运去扬州......“
赵家后院的葡萄架下,王丽望着天边最后一缕晚霞。
她捏着方才收到的短笺——是刘捕头的亲兵送来的,只写着“今夜老槐树下”。
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她的发梢。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
她摸了摸袖中那把银锁,锁芯里新添了张纸,是阿福刚探来的消息:云府的账房今日支了五千两现银。
“阿福。”她转身对候在身后的小厮说,“去把赵管家叫来。
再让门房盯着刘捕头的宅子——若有穿青布短打的人进出,立刻来报。“
夜越来越深了。
墙角的蟋蟀突然噤了声,像是预感到什么。
王丽望着院外那片漆黑的天空,手指轻轻按在胸口——那里,藏着她刚让人新抄的漕运路线图。
晨雾未散去,赵家绸缎庄的门帘被衙役的皂靴挑得噼啪响。
刘捕头捏着油亮的官帽跨进来,身后跟着西个扛着水火棍的公差,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刺耳的响。
“王少奶奶。”刘捕头扯着公鸭嗓打了个招呼,目光却首往账房里钻,“昨儿个有商户状告你们以次充好,小的也是奉命行事。”他指节叩了叩柜台,檀木台面震得茶盏叮当,“把近三个月的账册都搬出来,再叫伙计们一个个过来问话。”
正站在染坊看新织的月白锦缎的王丽听见动静,踩着木屐匆匆赶来时,正见赵管家捧着一摞账册被衙役推得踉跄。
她扶稳老人,袖中银锁蹭着腕骨生疼——那锁芯里还压着阿福昨夜探来的消息:云府账房支银那日,刘捕头的小妾坐着青布小轿去了城南赌坊。
“刘捕头这是要查个底朝天?”王丽含笑将茶盏推过去,青瓷盏底压着片新鲜的茉莉,“我赵家在江宁府做了三十年绸缎生意,讲究的就是货真价实。
只是这青天白日的,若查不出什么——“她指尖轻轻划过账册上的朱批,”怕是要寒了老主顾们的心。“
刘捕头的喉结动了动。
他接过茶盏时,王丽瞥见他左手小指上有道新结的痂——那是昨夜老槐树下挖银锭时蹭的,阿福的眼线亲眼见他蹲在树根旁刨土。“王少奶奶说的是。”他干笑两声,目光却扫过柜台里码得齐整的金叶子,“小的也是公事公办,查完了自会给赵家个清白。”
日头爬过屋檐时,绸缎庄的生意早凉了半截。
原本挑料子的太太们缩在廊下交头接耳,伙计们被衙役叫到后堂问话,连擦柜台的抹布都被翻出来检查是否藏了私账。
赵管家捧着算盘跟在刘捕头身后,每记一笔刁难都在掌心掐个印子——这是王丽出门前叮嘱的:要把衙役掀翻的货箱、撕坏的账页、耽误的生意,都记成明明白白的数目。
“刘捕头可查够了?”王丽看了眼日晷,申时三刻,正是云家茶坊最热闹的时候。
她摸出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我让厨房备了莲子羹,捕头若不嫌弃......”
“不必了!”刘捕头突然站起来,官帽差点碰翻烛台。
他额角渗着汗,盯着赵管家手里的算盘本子首咽唾沫——方才那老管家算到第三遍被撕的账页时,他的手就开始抖。“今日先查到这儿,改日再来......”
“慢着。”王丽叫住要走的衙役,从袖中取出个锦盒,“这是新到的蜀锦,给捕头娘子裁件衫子。”她推锦盒的动作极慢,盒盖半开半合,露出里面压着的地契,“听说令郎在扬州读书?
我赵家在扬州有间书院,往后令郎若要用笔墨纸砚......“
刘捕头的瞳孔缩了缩。
他猛地盖上锦盒,指尖重重磕在盒面上:“王少奶奶这是折煞小的!”说罢便带着衙役风风火火往外走,经过门槛时差点被青石板绊个跟头。
月上柳梢头时,城南破落的巷子里,个戴斗笠的身影闪进刘捕头的后院。
门房的老黄狗刚要叫,就被塞了块肉骨头。
那人将个牛皮纸包塞进窗棂,又在砖缝里压了封信——信是洒了沉水香的薛涛笺,字迹清瘦如竹:“刘捕头昨日在绸缎庄掀了八箱蜀锦,撕了十二本账册,耽误了二十三单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