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赵母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杨掌柜既是来道贺的,怎的聊起这些腌臜事?”
王丽转头,见赵母扶着赵管家的手站在屏风旁,鬓边的珍珠簪子闪着冷光。
赵大海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攥着那块碎玉,指节泛白。
“母亲。”王丽起身行礼,“杨掌柜是来谈合作的。云家的药材行如今风波不断,杨掌柜说想跟咱们赵家...互通有无。”
赵母的目光扫过杨掌柜的裤腿,又落在锦盒上,突然笑了:“杨掌柜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管家,把后堂那坛二十年的女儿红搬来,给杨掌柜带回去。”她转头对王丽道,“你陪杨掌柜去库房看看新到的药材,我跟大海说两句话。”
杨掌柜慌忙起身作揖,跟着王丽往外走。
路过赵大海身边时,王丽闻到他身上有股陌生的沉香味——不是赵家常用的檀香,倒像是云家祠堂里烧的那种。
库房里,冯掌柜己经点了两盏气死风灯,整整齐齐码着新到的药材。
杨掌柜捏起一片陈皮,对着灯光照了照,忽然低声道:“少夫人,云东家新请了个马师爷,说是从前在京城当讼师的。昨儿我在茶楼听见,这马师爷跟赵家二少爷...见了面。”
王丽的手指在陈皮上顿住。
她想起方才赵大海攥着的碎玉——老太爷的平安扣向来贴身戴着,除非...
“杨掌柜的好意,赵家记下了。”她将一个油纸包塞进杨掌柜手里,“这是王家秘制的伤药,抹淤痕最管用。三日后酉时,西市茶棚,我让林镖头等你。”
杨掌柜攥紧油纸包,匆匆告辞。
王丽转身时,正撞见陈师爷从院角转出来,脸色凝重。
“少夫人。”陈师爷压低声音,“方才派人跟着二少爷,见他进了云家外院的偏房。里面坐着的,是云飞扬新请的马师爷。两人说了半柱香的时间,二少爷走时,马师爷塞给他个布包。”
王丽只觉耳中嗡鸣。
赵大海向来最怕这些勾心斗角,怎么会去见云家的人?
难道是那块碎玉...老太爷的平安扣碎了,是不是有人拿这个威胁他?
“陈师爷,去查查马师爷的底细。”她深吸一口气,“另外,让林镖头加派人手守着老太爷的院子。”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廊柱上沙沙作响。
王丽望着赵大海离去的方向,见他的影子在院墙上晃了晃,突然拐进了东厢——那是赵母的院子。
她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顺着血管往上爬。
云家的手,终究还是伸到赵家内部了。
月亮刚爬上东墙,王丽就推开了东厢的门。
赵大海正蹲在炭盆前拨弄火钳,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他眉间的褶皱更深了。
听见动静,他手一抖,火钳“当啷”掉在青石板上。
“大海。”王丽拾起火钳,放在条案上,“陈师爷说你去见了云家的马师爷。”
赵大海喉结动了动,盯着炭盆里跳动的火苗:“就...就随便说了两句。
马师爷说云家想和赵家谈和,我想着总闹下去也不是办法......“
“谈和?”王丽指尖抵在案几上,“上个月云家断了我们运往苏州的丝绸商路,前儿又买通地痞砸了城南布庄,现在突然要谈和?”她突然想起什么,放轻了声音,“是不是...和老太爷的平安扣有关?”
赵大海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慌。
那枚刻着“长宜子孙”的翡翠平安扣是赵老太爷临终前攥在手里的,上个月赵母整理旧物时发现碎成两半,当时赵大海跪在祠堂哭了整夜。
“他说......”赵大海搓着棉袍袖口,“他说平安扣碎了是不祥之兆,若赵家再和云家作对,怕是要出人命。”他声音越来越低,“我、我就是想着,或许服个软......”
王丽心口发闷。
她早该想到,云家最擅长拿这些陈年老事做文章。
赵大海自小被赵母护在羽翼下,最见不得“家宅不宁”的说法,马师爷这招,正戳中他的软肋。
“明日起,你别再单独出门。”王丽按住他手背,“我让林镖头派两个护卫跟着。”
赵大海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娘要是知道我被人看着,又该说我没出息了......”
“你当娘现在还顾得上你?”王丽冷笑,“赵强昨日刚在族老会上说我‘外姓人乱当家’,娘正和他合计着要收我的账房钥匙呢。”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赵管家的咳嗽声。
老管家捧着个青瓷茶盘跨进门槛,茶盏里飘着茉莉香:“少夫人,陈师爷在外头候着,说有急事。”
王丽接过茶盏抿了口,茉莉的甜香混着茶底的苦,倒像极了这日子。
她把茶盏递给赵大海,跟着赵管家出了门。
院角老槐树下,陈师爷正借着月光翻一本线装书。
见王丽过来,他合上书页:“马师爷的底细查清了。
此人原是扬州盐商的账房,五年前因伪造地契被官府通缉,后来投了云飞扬。
最擅长的,是往清水里搅浑水。“
“搅浑水?”
“方才冯掌柜来报,西市茶棚里有人说,赵家与云家争斗是为了分赃——说是三年前两家合伙私运海盐,现在分不均闹起来了。”陈师爷压低声音,“我让人查了,谣言是从云家布庄的伙计嘴里传出来的。”
王丽捏紧袖口。
私运海盐在大楚是重罪,云家这招够狠——若谣言坐实,赵家轻则抄家,重则掉脑袋。
“冯掌柜那边,让他把这三年的货单、税票整理好,明日在各店铺门口张榜公示。”她指尖敲着树干,“另外,派两个嘴巧的伙计去茶棚,就说‘云家布庄的王二昨天赌钱输红了眼,指不定是拿人银子乱说话’。”
陈师爷点头:“我这就去办。”
“等等。”王丽叫住他,“让人去通传胡御史。”
胡御史是去年来的巡按,上任三月就扳倒了三个贪墨的知府。
王丽上月在观音庙上香时遇见过他夫人,见那夫人腕间的翡翠镯子水头极润,便让王家送了对珍珠耳坠——不是行贿,只是“太太们之间的交情”。
二更天,胡府的门房举着灯笼来敲赵家门。
王丽披着斗篷跟着门房进了后厅,胡御史正坐在案前看一沓纸。
“云家的私盐账本?”他抬眼,“你从哪儿弄来的?”
“上个月云家码头起火,烧了半仓库货物。”王丽将茶盏推过去,“林镖头的人在灰烬里翻出半本账册,又找了两个码头的老船工对质。”
胡御史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停在“赵记”两个字上:“这里怎么空了?”
“云飞扬想拉赵家下水,可老太爷在世时最恨私盐。”王丽目光灼灼,“这页是云家伪造的,我让人比对过老太爷的笔迹——墨色比前面浅,纸纹也不对。”
胡御史合上账册:“明日我便去云家查账。”他突然笑了,“赵夫人,你这手段,比我手下的书吏还利索。”
次日晌午,云家门前围了一圈百姓。
胡御史带着衙役砸开库房时,王丽正站在赵家布庄门口。
冯掌柜举着扩音的铜喇叭,声音传遍整条街:“各位东家瞧仔细了!
这是赵家近三年的税单,张张盖着户部的大印!
说我们私盐分赃?
那是云家自己做的孽,往我们赵家身上泼脏水!“
人群里有人喊:“我家小子在云家码头当搬运工,上个月还见他们往破坛子里装盐巴呢!”
“对!
前儿云家的王二输了钱,说马师爷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去茶棚说赵家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