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日在祠堂,赵强拍着赵大海的肩说“兄弟,你可别被外姓媳妇迷了眼”,又想起马师爷塞包裹时那阴恻恻的笑——难不成赵大海被他们哄着,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夫人?”林镖头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王丽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你去歇着,明日还要盯着孙账房。”她转身对陈师爷说,“陈叔,麻烦你去把冯掌柜请来,就说我有急事商量。”
陈师爷应了一声,掀开门帘出去。
王丽望着案头那盏将熄的烛火,影子在墙上被拉得老长,像极了赵大海今夜慌乱的背影。
她摸出怀里的翡翠镯子,触手一片冰凉——从前只道是玉能定魂,如今倒觉得,这凉意是在提醒她,有些事,该狠下心了。
窗外传来更夫敲过西更的梆子声,“咚——咚——”,一声比一声沉。
王丽望着东墙那抹鱼肚白,突然想起赵大海成亲那日,他穿着红绸衫站在廊下,耳尖红得像颗樱桃,说“往后我护着你”。
可如今,这护着她的人,却成了最让她心悬的那根弦。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冯掌柜裹着件旧棉袍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夫人还没歇?我让厨房熬了红枣粥。”
王丽接过粥碗,却没动筷子。
她望着冯掌柜鬓角的白发,突然说:“冯叔,明去跟孙账房说,我要亲自查账。”
冯掌柜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夫人是要引蛇出洞?”
“赵强要的是权,云家要的是钱。”王丽舀起一勺粥,却又放下,“可大海......”她声音发涩,“他若真被卷进去......”
冯掌柜拍了拍她的手背:“大少爷心善,许是被人哄的。夫人别急,咱们慢慢来。”
可王丽知道,有些事,容不得慢慢来。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林镖头说赵大海敲赵五叔家门时,手在门上抖了三次才叩响——那是害怕,还是犹豫?
晨雾漫进院子时,王丽站在廊下,望着角门那道虚掩的缝隙。
昨夜的不安像团乱麻,此刻又添了把火。
赵五叔家的门环还在她眼前晃,“咔嗒”一声,像极了某种预兆。
她摸出袖中的翡翠镯子,对着初升的太阳,玉里的絮纹像团乱云。
这玉,到底是能定魂,还是在提醒她,有些劫数,终究躲不过?
晨雾未散时,王丽己站在赵五叔家院门前。
林镖头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响,她伸手按住车帘,指尖触到缀着的珍珠穗子,凉得刺骨。
昨夜冯掌柜说赵大海天没亮就出了门,林镖头追出去半里地,见他绕到西巷,最后叩响了赵五叔的门环。
那时她正对着冷掉的粥碗出神,腕间翡翠镯子突然硌得生疼——这玉是嫁入赵家时母亲塞给她的,说“遇劫则鸣”。
“夫人。”林镖头翻身下马,手按在腰间刀柄上,“门虚掩着,里头有动静。”
王丽拾级而上,门环上的铜锈蹭在指腹,像块结了痂的伤。
跨进院子的刹那,她听见东厢房传来压低的说话声:“那王氏才进门几天?就敢查账,当咱们赵家是她王家的铺子?”
“五叔说得对,云家那批货压着不给,咱们赵家布行都要断供了。要我说,该把权还回大房……”
王丽脚步一顿。
槐树影里站着七八个族人,赵五叔坐在石凳上,手里转着个茶碗,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大少奶奶来得巧,正说要去寻你呢。”
“五叔这是待客的规矩?”王丽轻笑,指尖抚过腰间银护甲,“我听冯掌柜说,昨儿您让孙账房把前月的布行流水誊了三份?赵家的账,什么时候轮到旁支来分?”
人群里起了阵骚动。
赵五叔的茶碗“咔”地磕在石桌上:“大少奶奶这是说我逾矩?我赵家的事,轮不到外姓人指手画脚!”
“外姓人?”王丽扫过人群,停在三堂婶子身上——那是赵大海堂叔的继室,最是贪小便宜,“三堂婶子上月在布行支了五匹杭绸,说是给孙女裁嫁衣。可我查了账,您孙女上个月才定亲,嫁衣要等过了年才做。五匹杭绸,够给您儿子置两身新衫了吧?”
三堂婶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王丽又转向二房的赵二叔:“二叔总说云家压货是我得罪了人,可您上月收了云家二十两银子的‘茶钱’,这事孙账房的账本上可记着呢。”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槐叶落地的响。
赵五叔的手指捏得茶碗发颤:“你……你这是威胁!”
“是提醒。”王丽往前一步,晨雾漫过她月白缎面裙角,“云家为什么压货?因为他们想让赵家内乱,好趁机吞了咱们的码头和布庄。赵强前日去云家喝了酒,回来时马车上装着三个檀木箱子——林镖头,你说那箱子里是什么?”
林镖头抱拳道:“回夫人,像是地契。”
人群里有人倒抽冷气。赵五叔的额头渗出细汗:“你别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王丽从袖中抽出张纸,是昨日让王家暗卫抄来的云家账册,“云家上月往赵家村汇了三十两银子——赵家村住着谁?五叔的嫡亲侄子,您那早年过继出去的堂兄家儿子。三十两,够买五亩地,再娶房媳妇了吧?”
赵五叔的茶碗“当啷”摔在地上,瓷片溅到他鞋面上。
三堂婶子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五叔,要不……”
“够了!”东厢房的门“吱呀”推开,赵大海站在门口,脸色比晨雾还白,“阿丽,你怎么来了?”
王丽望着他发颤的指尖——昨夜林镖头说他叩门时手抖了三次,此刻他攥着门框的手,指节泛着青白。
她注意到他脚下有半截撕碎的信纸,墨迹未干,隐约能看出“码头”“分银”几个字。
“大海,我来接你回家。”王丽走过去,将他冰凉的手拢进掌心,“五叔这儿风大,你穿得单薄。”
赵大海的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地上的茶碗碎片,又迅速移开:“我……我就是来跟五叔说说话。”
“大少奶奶好手段。”赵五叔突然笑了,笑得阴恻恻的,“不过有些话,大少奶奶怕是不爱听。”他冲东厢房使了个眼色,柳丫鬟从门后闪出来,手里攥着块帕子——那是王丽房里的,绣着并蒂莲。
“柳儿,你说。”赵五叔眯起眼。
柳丫鬟缩了缩脖子:“昨儿夜里,夫人让冯掌柜去账房,说要查……查大少奶奶的私房账。”她偷瞄王丽,声音越来越小,“还说……还说大少奶奶往王家汇了三千两银子。”
王丽心里“咯噔”一声。
这柳丫鬟是赵强上月塞给她的,她早留了心,前日故意让冯掌柜在她跟前说“王家要置田产,需得周转”,又让账房走了笔明账。
此刻听她转述,倒像是她私吞了公款。
“柳儿,你记错了。”王丽指尖轻轻敲了敲腕上的翡翠,“那三千两是我替大海给王家的聘礼尾款——咱们成亲时,王家陪嫁了十二箱妆奁,按规矩,聘礼要分三年付清。这事大海知道,冯掌柜也知道。”
赵大海慌忙点头:“是,是我让阿丽办的。”他的手在王丽掌心微微发抖,像片落在冰面上的叶子。
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
三堂婶子扯了扯赵五叔的衣角:“五叔,要不咱们先回去?”
赵五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突然拔高声音:“大少奶奶既然这么能,那云家的事你解决了?要是这个月拿不回货,布行的伙计要喝西北风,你担待得起?”
“五叔放心。”王丽松开赵大海的手,从林镖头手里接过个檀木匣,“我让人去扬州找了云家的老对头,周记布庄的周老爷。他说云家在扬州的码头欠了他五千两银子,要是咱们赵家肯接这债,周老爷愿意帮咱们压云家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