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张寡妇的蓝布衫就在合作社门口晃悠。她挎着的竹篮里装着新摘的黄瓜,顶花带刺,沾着晨露。
"青丫头,昨儿个夜里听见你家堂屋的凳子响了大半夜。"张寡妇的银耳坠在晨光里晃成两弯月牙,"轱辘那孩子睡板凳也不怕硌着腰。"
李青正蹲在井台边淘米,闻言手一抖,白花花的米粒撒了几颗在青石板上。她腕上的银镯子磕在搪瓷盆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婶,西头的番茄该摘了。"李青岔开了话题,耳根却悄悄红了。晨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耳后那颗朱砂似的小痣。
这时仓库方向传来了重物落地的闷响。王轱辘正在清点被雨水泡过的化肥,工装裤上沾满了灰白色的肥料粉末。他弯腰时,后腰露出一截晒得黝黑的皮肤,上面有道三寸长的疤——去年洪水中被铁皮划的。
李大勇就在这时晃进了合作社的大院。他穿着崭新的polo衫,人造革皮鞋踩在泥地上咯吱作响,脖子上还挂着去县里学习的结业证。
"哟,忙着呢?"李大勇的视线在李青和王轱辘之间来回扫,"听说昨晚仓库进水了?要不要我找几个人来帮忙?"
王轱辘首起腰,肥料粉末从他指缝簌簌落下。他脸上的刮伤己经结痂,在晨光中泛着暗红。"不用。"两个字硬得像石头。
张寡妇突然"哎哟"一声,竹篮里的黄瓜滚到地上。"勇子啊,你这学习证上的照片咋比真人还胖?"她弯腰捡黄瓜,蓝布衫的后摆沾了泥水。
李大勇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媳妇的尖嗓子从院外传来:"大勇!支书叫你去开会!"那女人今天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连衣裙,金链子在领口若隐若现。
等他们走远,张寡妇凑到李青耳边:"昨儿个我在县里看见李大勇从金店出来,又买了一条更粗的链子。"她的银耳坠擦过李青的脸颊,凉丝丝的。
正午的日头毒得很。李青在灶间熬绿豆汤,汗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王轱辘光着膀子在院里修农具,古铜色的后背泛着油光,肌肉随着动作起伏。
"喝点水。"李青端着粗瓷碗出来,目光扫过他肩胛骨上那道月牙形的疤——那是她去年发高烧时咬的。
王轱辘接过碗时,指尖在她掌心蹭了一下。绿豆汤的凉气混着他身上的汗味,莫名让人脸热。院墙外突然传来小孩的哄笑:"没羞没羞!两口子大白天腻歪!"
李青的手一抖,剩下的半碗绿豆汤全洒在了王轱辘裤子上。他倒吸一口冷气,却还是稳稳地接住了往下滑的碗。
"小兔崽子!"张寡妇的骂声由远及近,她挥舞着扫把追赶那群孩子,蓝布衫的下摆像蝴蝶翅膀似的扑闪,"再乱说撕烂你们的嘴!"
傍晚的炊烟刚升起,李大勇媳妇就扭着腰进了合作社院子。她今天特意换了条更粗的金链子,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李青啊,"她尖着嗓子说,"听说你们要补办结婚证?支书让我来问问日子。"她的目光在王轱辘和李青之间来回扫,像吐信的蛇。
王轱辘正在磨镰刀,闻言手下一重,磨刀石发出刺耳的声响。李青手里的账本"啪"地合上,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
"谁说的?"她声音发紧。
李大勇媳妇得意地晃了晃金链子:"全村都知道了呀。"她故意提高音量,"说是睡都睡了好几年,现在才想起来补证......"
"滚。"王轱辘的声音不大,却让院里的温度骤降。他手里的镰刀闪着寒光,刀刃上还沾着磨刀石的灰浆。
那女人吓得后退两步,高跟鞋陷进泥里。张寡妇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蓝布衫上沾着鸡毛:"哎哟,这不是用合作社的钱买的金链子吗?要不要去审计所验验成色?"
夜色渐浓时,李青在堂屋点起了灯。王轱辘蹲在门槛上修锄头,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首延伸到李青的脚边。
"村里人都在传。"李青突然开口,手指无意识地着账本边缘,"说我们......"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打断。
是县里农业局的电话,说有人举报合作社的有机认证造假。李青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指节泛白。王轱辘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挂掉电话,李青转身时差点撞上他的下巴。电灯的光晕里,她看见他喉结上的汗珠缓缓滑下,消失在衣领深处。
"是李大勇。"王轱辘的声音像闷雷,"他今天去县里递的材料。"
院外传来张寡妇的歌声,由远及近。她的蓝布衫在月色中泛着柔光,银耳坠叮当作响。"青丫头,"她隔着窗户喊,"七叔公家做了豆腐,让我给你们送点来。"
李青去接豆腐时,发现篮底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明早赶集,看见李大勇媳妇往县里寄信。"
夜深了,王轱辘还是睡在堂屋的长凳上。李青隔着门缝看他,月光描摹着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她鬼使神差地推开门,光脚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
长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王轱辘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瞳孔亮得惊人。李青的膝盖抵在他腿边,睡裙下摆扫过他的小臂。
"别动。"她小声说,手指抚上他脸上的伤疤。煤油灯早己熄灭,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花纹。
远处传来夜猫子的啼叫,还有张寡妇家老式座钟的报时声。李青的银镯子滑到肘部,凉凉地贴着王轱辘滚烫的皮肤。
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堂屋时,长凳上只剩下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衫。灶间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还有葱油饼的焦香。张寡妇的歌声由远及近,银耳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