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没干透,张寡妇的破锣嗓子就在合作社的院墙外炸开了。她今天换了一件绛紫色的布衫,银耳坠在晨光中晃得刺眼。
"青丫头!大喜事!"她一脚踹开篱笆门,竹篮里的红鸡蛋滚了一地,"七叔公家孙子满月,请咱们全社吃酒哩!"
李青正在井台边绞毛巾,闻言手一抖,湿漉漉的毛巾"啪"地拍在青石板上。王轱辘从仓库探出半个身子,赤裸的上身还沾着麦麸,在晨光里像撒了一层金粉。
"什么时候?"李青弯腰捡红鸡蛋,后颈露出一小块白皙的皮肤,上面有个淡淡的红印——昨晚王轱辘在关灯后留下的。
张寡妇的银耳坠突然不晃了。她凑近李青,身上带着廉价的雪花膏味:"今儿晌午。"眼珠子往王轱辘那边斜了斜,"七叔公特意嘱咐,要你俩坐主桌。"
王轱辘手里的账本"哗啦"掉在地上。李青看见他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喉结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合作社的晒场上,李大勇正带着几个小伙子搭喜棚。他今天穿了一件干净的蓝衬衫,脖子上空荡荡的,那条金链子不知去向。
"轱辘哥。"他挠着头走过来,人造革皮鞋在泥地上蹭出几道印子,"我爸让我来帮忙。"声音比蚊子哼哼还小。
王轱辘没说话,只是把一捆彩绳扔给他。绳子在空中划出道弧线,阳光透过飞扬的灰尘,照亮李大勇手腕上那道疤——是去年打架时被王轱辘用镰刀把砸的。
正午的日头毒得很。喜棚里摆着八仙桌,七叔公抱着襁褓里的重孙子,笑得满脸褶子。李青和王轱辘被安排在主桌,紧挨着孩子的爹妈。
"青丫头。"七叔公的烟袋锅指向李青面前的酒杯,"今儿个你得喝一杯。"老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就当是提前练练。"
满棚子的人霎时哄笑起来。张寡妇的银耳坠差点甩飞出去,她拍着桌子起哄:"就是就是!你俩啥时候办事啊?"蓝布衫的袖口沾上了红烧肉的酱汁。
李青的耳根烧得通红。王轱辘突然站起来,古铜色的手臂越过她,端起那杯白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下巴滑落,滴在李青的手背上,烫得她一哆嗦。
"好!"满棚子的人拍桌跺脚。李大勇媳妇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今天破天荒没穿桃红色,而是换了一件素净的格子裙。
"李青姐。"她递上一个红布包,声音轻得像蚊子叫,"这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布包打开,是那条金链子,"就当是......是给你们随礼。"
王轱辘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李青看见他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跳,脖颈处那道她昨晚咬的印子格外显眼。
"留着吧。"李青把布包推回去,"等你们有了孩子,给孩子打对金镯子。"
宴席刚进行到一半,天空突然滚过一阵闷雷。雨点砸在喜棚的塑料布上,像无数面小鼓在敲。七叔公赶紧让人把新生儿抱进屋,宾客们挤作了一团。
王轱辘趁机拉着李青躲到粮仓屋檐下。雨水顺着瓦片淌下来,在地上汇成小溪。李青的银镯子沾了水,在昏暗的天光中泛着冷色。
"冷吗?"王轱辘的声音闷闷的。他粗糙的掌心贴上李青的后腰,那里有去年被镰刀划伤的疤。
李青摇摇头,发梢的水珠甩到他脸上。王轱辘突然低头,舌尖卷走她睫毛上挂着的一滴雨。咸的,混着脂粉的味道。
"哟!找你们半天!"张寡妇的破锣嗓子吓得两人同时一抖。她的蓝布衫被雨打湿了大半,银耳坠却奇迹般地还在晃,"七叔公说要切蛋糕了,让你俩去切第一刀!"
蛋糕是县里定的,三层奶油堆得像小山。李青握着王轱辘的手切下第一刀时,满屋子的人都在起哄。奶油沾在王轱辘的指尖上,李青鬼使神差地凑上去舔了一口。
"甜吗?"张寡妇挤眉弄眼。
"甜。"李青答得坦然。她看见王轱辘的耳根红得像喜棚上挂的灯笼,喉结滚动时带起锁骨处的一滴汗珠。
宴席散时己是日暮。雨后的泥土散发着腥气,李青和王轱辘走在回合作社的小路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李大勇从后面追了上来,人造革皮鞋踩在水洼里啪啪响。
"轱辘哥。"他递上一个牛皮纸包,"这是......这是我爸让给的。"纸包打开,是一张地契,"我爸说,就当是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王轱辘没接。他看向远处的合作社,夕阳给铁皮屋顶镀了层金边。李青的银镯子碰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留着吧。"王轱辘说,"合作社不缺地。"
张寡妇的蓝布衫出现在路口,银耳坠在暮色中一闪一闪。"青丫头!"她挥舞着油纸包,"七叔公让带的喜糖!"
夜色渐浓,合作社的院子里飘着金银花的香气。李青在井台边冲凉,水珠顺着脖颈流下,消失在衣领深处。王轱辘坐在堂屋门槛上磨镰刀,目光却一首追着月光下那道窈窕的身影。
"看什么看。"李青甩了甩湿发,水珠溅到王轱辘脸上,"又不是没看过。"
王轱辘的磨刀石"咣当"掉在地上。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井台边,湿漉漉的手臂将人搂了一个满怀。李青的银镯子撞在他胸膛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东屋的木床理所当然的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李青心里暗想,这王轱辘,西十多年的积蓄真是让人有点难以招架,但自己确实很想要。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斑驳的花纹。远处传来了张寡妇哼小调的声音,还有她家老座钟的报时。
晨光熹微时,李青发现王轱辘己经起床了。灶间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还有葱油饼的焦香。她赤脚走到堂屋,看见长凳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绛紫色布衫——那是张寡妇昨晚落下的。
合作社的铁门被拍得震天响。张寡妇顶着鸡窝头站在门外,银耳坠少了一只。
"我的衣裳呢?"她探头探脑地往院里张望,"昨儿个落在这儿的。"
李青把布衫扔给她,腕上的银镯子在晨光中闪闪发亮。王轱辘从仓库走出来,手里拿着账本,脖颈上的红痕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张寡妇的银耳坠突然又晃了起来。她挤眉弄眼地凑近李青:"青丫头,昨儿晚上动静不小啊......"
"张婶!"李大勇的破锣嗓子此刻从晒场那边传来,"七叔公找你!"
晨风吹过合作社的晒场,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李青的银镯子叮当作响,王轱辘的镰刀在磨刀石上擦出火星。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