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一道闪电劈开了天际,照亮了合作社新刷的招牌。李青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身边的位置空着,被单上还残留着王轱辘的体温。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轱辘赤着脚在晒场上奔跑,古铜色的后背在闪电中时隐时现。
"仓库进水了!"他的吼声混着雷声传来,"李大勇!带人去搬沙袋!"
李青套上王轱辘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衬衫,赤着脚踩进雨里。冰凉的雨水顺着衣领灌入,布料很快贴在腰间的疤痕上。晒场己经变成一片汪洋,新收的稻谷在浑浊的水面上漂浮。
"青姐!"李大勇媳妇挺着肚子跑来,工牌在闪电中反着光,"周总的车陷在村口了!"
在仓库门口,王轱辘正用肩膀抵住被洪水冲垮的门板。李青看见他后颈的晒伤被雨水泡得发白,伤口边缘翻起了细小的皮屑。她冲过去帮他撑住门板,金镯子在铁门上撞出了凹痕。
"你去招待客人吧。"王轱辘的声音比雨水还冷,"这里我能应付。"
闪电再次亮起时,李青看见周远航的奔驰车斜陷在泥潭里,他昂贵的皮鞋沾满了泥浆。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助理,正手忙脚乱地给总公司发邮件。
"气象局怎么没预警?"周远航的铂金钢笔在雨中闪着冷光。
李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山里的天气,说不准。"她转身指向亮着灯的新房,"你先去我父母那儿避避。"
新房的堂屋里,李青的父亲正在擦那杆老猎枪。看见落汤鸡似的周远航,老人眯起眼睛:"城里人?"枪管在灯光下泛着幽蓝色的光。
暴雨持续到天明。李青端着姜汤推开仓库小门时,王轱辘正光着膀子拧衣服。煤油灯的光晕里,水珠顺着他腹肌的沟壑往下淌,消失在了裤腰处。角落里堆着抢救出来的账本,最上面那本还沾着周远航的名片。
"快把姜汤喝了。"李青把碗递了过去,金镯子碰在搪瓷碗沿上。
王轱辘没接碗,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粗糙的拇指着镯子内壁的刻字,那里刻着"轱辘的青"。他的呼吸喷在她湿漉漉的发顶,带着姜汤的辛辣:"他要带你走?"
仓库外这时传来了张寡妇的破锣嗓子:"青丫头!你妈让我送干衣服来!"她的蓝布衫贴在身上,银耳坠缠着几根水草。
午后的雨势稍缓了些,周远航站在廊檐下看王轱辘修拖拉机。泥浆溅在他那件定制西装上,他却浑然不觉:"李青大学时就会修这个。"
王轱辘的扳手卡在螺丝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想起李青教他看账本的那个夏夜,萤火虫在窗外飞舞,她的发丝扫过他满是油污的手背。
"她现在更会修联合收割机。"扳手这时突然滑脱,在他的虎口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晒场边上的临时灶台前,李青正在帮母亲熬粥。周远航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记得毕业晚会吗?你穿着蓝裙子。"他的古龙水味混着雨水的腥气,"比现在瘦多了。"
李青的银镯子卡在锅沿上。那年她为了等周远航的越洋电话,在公用电话亭冻得高烧不退。而现在王轱辘正赤着脚走过泥泞,扛着沙袋的肩胛骨像两片犁铧。
"尝尝新摘的秋月梨吧。"她转身递过果盘,"这是我们合作社的新品种。"
夜幕降临时,洪水退去的晒场上点起了篝火。七叔公的收音机里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李大勇媳妇笨拙地跳着舞,工牌在火光中首晃悠。周远航的助理们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昂贵的西裤沾满了草屑。
"李青。"周远航突然举起酒杯,"跟我去上海吧,条件随你开。"
这时篝火"噼啪"炸响了一簇火星。王轱辘正在修被洪水泡坏的抽水机,闻言扳手砸在了铁皮上,回声惊飞了树上的夜枭。李青看见他后颈的伤疤在火光中泛红,像一道未愈的刀伤。
"我去拿酒。"她起身时金镯子勾住了周远航的袖扣。拉扯间腕上的旧伤暴露在火光下——那是那年被赵家人推倒时留下的。
新房后的草垛此时突然倒塌。王轱辘把李青拽进阴影里,沾着机油的手掌贴在她腰间的疤痕上。他的呼吸灼热,带着梨酒的甜香:"别走。"
李青的银镯子卡在他的皮带扣上,金属相撞的轻响被淹没在七叔公的歌声里。远处传来了张寡妇找猫的吆喝声,她的蓝布衫在月色中若隐若现。
当晨光又一次染白窗户时,奔驰车己经开走了。李青在晒场上捡到一张名片,铂金镶边的卡片上印着周远航的联系方式。王轱辘拎着铁锹走了过来,鞋底还沾着新房的泥浆。
"落东西了?"他的声音比晨雾还轻。
李青把名片扔进了篝火的余烬里,火苗"腾"地窜了起来,照亮她腕上的金银双镯。王轱辘的铁锹掉在地上,沾泥的手捧起她的脸,指缝间漏下的阳光像碎金一般晃眼睛。
这时晒场那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李大勇举着手机狂奔而来:"青姐!咱们上电视了!"他的人造革皮鞋踩进了水坑,溅起的泥点落在工牌上,"咱们的秋月梨上农业频道了!"
镜头里的梨园树上硕果累累,画面一角闪过王轱辘嫁接果树的背影。李青的指尖拂过屏幕上那道晒伤的痕迹,突然被一双沾着泥土的大手握住。金银双镯在晨光中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仿佛在应答这片土地最温柔的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