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细雨将梨园笼在纱帐里,李青蹲在民宿的库房里清点山货。银镯子碰在装菌干的玻璃罐上,惊醒了趴在货架顶打盹的狸花猫。当她的指尖触到最里层的陶罐时,黏腻的触感让金镯子骤然停在半空——罐口封泥上印着半个模糊的掌纹,边缘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青丫头!"张寡妇的银耳坠声穿透雨幕。她的蓝布胶鞋在青石板上踩出水花,怀里抱着哭闹的梨生,"小祖宗死活不肯喝奶粉,怕是馋你那口了......"
李青慌忙起身,腕间的银镯子勾住了货架铁丝。整排菌干罐哗啦啦倾倒,褐色粉末在阴湿的空气中腾起尘雾。在翻飞的菌丝里,她瞥见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票据——县药材公司的公章上,赫然印着赵家企业特有的梅花底纹。
这时晒场方向传来柴油机的闷响。王轱辘正在检修新买的烘干机,靛蓝色工装裤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蜿蜒的旧伤疤。当他弯腰调试仪表时,后颈的晒伤在雨光中泛着的光泽,像极了新鲜剥开的栗子壳。
"这批羊肚菌不对劲。"李青将哭累的梨生塞进丈夫怀里,婴儿的眼泪在他晒伤的胸口洇出深色痕迹,"赵家掺了次品。"
王轱辘的扳手咣当砸在铁皮上。梨生被惊醒,小拳头攥住父亲沾着机油的手指,留下乌黑的指印。烘干机的显示屏突然疯狂跳动,红色警示灯将三人身影投在墙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怪物。
七叔公的旱烟袋适时地敲在门框上。老人眯眼望着檐角滴落的雨帘:"惊蛰后的蛇最毒......"烟袋锅突然指向库房方向,"该晒箱底了。"
夜色如墨时,李青在账房发现蹊跷。银镯子卡在计算器按键间,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像一串诡异的符咒——合作社的药材收购量竟比出货量多出三成。窗外闪过一道车灯,赵家的黑色轿车幽灵般滑过晒场,尾气在雨中拖出长长的灰痕。
王轱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带着地窖陈年的土腥味。他的掌心贴在她微颤的肩头,晒伤的指节处沾着新鲜的血迹:"冷链车被卡在省道,说是检疫不合格。"
梨生突然在摇篮里啼哭。李青转身时金镯子勾住了账本,泛黄的纸页雪花般散落。在飘飞的纸片中,她看见丈夫眼底跳动的幽火——和五年前暴雨夜扛着砍刀出门时一模一样。
"明天我去趟省城。"王轱辘的唇擦过她耳后的敏感带,那里有道淡粉色的疤痕,"找老刘的徒弟。"
子时的更梆声惊起夜枭。李青抱着梨生在地窖口徘徊,银镯子不时碰响装药酒的陶坛。当她掀开第三坛陈年虎骨酒时,坛底黏着的防水袋让她瞳孔骤缩——里面装着五年前赵明威胁她时用的假药,还有半张泛黄的B超单。
晒场那头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李青摸黑爬上楼梯,看见王轱辘正将几个麻袋扔进烘干机。靛蓝工装裤上沾满泥浆,裤脚处缠着几根带刺的藤蔓。当他转身时,月光照亮麻袋上的标记——正是赵家企业那个刺眼的梅花纹。
"以次充好的证据。"他的声音比夜风还轻,晒伤的脖颈上挂着细密的汗珠,"冷链车在三十里外山沟翻的。"
李青的金镯子突然剧烈颤动。烘干机轰然启动的瞬间,王轱辘将她抵在温热的外壳上。机油与药材的气息在狭小空间里发酵,梨生的襁褓夹在两人之间,婴儿的呼吸声成了最撩人的乐章。
晨雾未散时,合作社门口停满了摩托车。二十里外菌农老周攥着发霉的菌包,人造革手套上的露水打湿了投诉书:"俺们明明交的好货!"他的破锣嗓子惊飞了晾晒架上的麻雀,"凭啥质检说不合格!"
王轱辘蹲在人群中央,晒伤的指节捏着两份质检报告。阳光穿透薄雾,将赵家伪造的公章照得无所遁形。当他举起手机播放昨夜录制的视频时,李青看见他锁骨下方新鲜的抓痕——是她情急时留下的。
"去县电视台!"张寡妇的银耳坠晃出银光,她的蓝布衫上别着一朵白梨花,"我表侄在民生栏目当编导!"
暮色染红晾晒架时,李青在库房发现异样。银镯子碰倒的菌罐滚出几颗药丸,刺鼻的化学味混在菌香里格外突兀。当她弯腰去捡时,后窗突然闪过人影——赵明的白皮鞋在暮色中一闪而过,像条吐信的毒蛇。
王轱辘的掌心突然捂住她的嘴。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晒伤的皮肤隔着布料传来灼人的温度:"别出声。"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蜗,"七叔公在树上看着呢。"
老梨树的枝桠间,七叔公的旱烟袋亮起微弱的红光。老人像一只守夜的苍鹰,浑浊的双眼盯着库房后墙——那里新糊的泥巴还泛着潮气,隐约可见几个新鲜的指洞。
当夜半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时,合作社突然灯火通明。赵家雇来的混混被堵在库房的后巷,手里攥着的药瓶上印着外文警示标志。王轱辘的工装裤上沾着打斗时的青苔,却将李青护得严严实实,连银镯子都没沾上半点尘土。
"要送派出所!"李大勇的人造革皮鞋踩住混混的手腕,小菌生在他背上兴奋地挥舞着桃木剑,"这药瓶俺在赵家仓库见过!"
晨光中,县电视台的采访车碾着露水驶来。李青抱着梨生站在老梨树下,金镯子在镜头前闪着柔和的光。当记者问及创业艰辛时,王轱辘突然握住她的手,晒伤的指节轻轻那道淡粉色的疤痕。
"最难的都过去了。"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晒场,"现在有梨生,有大家......"
七叔公的旱烟袋在树干上敲出轻快的节奏。老人眯眼望着抽新芽的老梨树,枝桠间隐约可见个褪色的红布包——那是五年前埋下的秘密,如今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像在跳一支新生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