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守夜人
子时的梆子声卡在第三响,我攥着发霉的守夜簿缩进祠堂门洞。灯笼里的龙髓烛突然爆出绿焰,火光在青砖地面投出个佝偻人影——那影子脖颈处分明套着浸血的五色绳,可回头望去,廊下空无一人。
"刘家村第七代守夜人,到。"
沙哑的嗓音贴着后颈响起,我转身时撞翻铜锣。梆子滚落处,青砖缝隙渗出琥珀状液体,凝成行小字:三更莫巡井,五鼓不点灯。当我想弯腰细看时,灯笼突然自燃,烧焦的灯罩上浮现整篇《鲁班书》镇魂咒!
守夜簿突然哗啦翻动,停在二十年前的雨夜。泛黄的纸页上,"刘明辉"三字正被血雾蚕食,墨迹里钻出条生着人牙的阴虺。我挥动桃木梆子砸去,蛇头炸裂的瞬间,祠堂门环突然响起叩击声——三长两短,正是守夜人交接的暗号!
"接簿——"
门缝塞进半截青竹筒,筒身北斗纹的勺柄处钉着七枚青铜卦钉。当指尖触及卦钉时,前院古井突然传来锁链拖拽声。井沿的封石自行移开,爬出的不是水鬼,而是个浑身缠满《葬经》的老者。他腰间别着的铜钥匙,正是我七岁那年"弑父"时丢失的那把!
"爹?"我踉跄后退,梆子脱手砸碎灯笼。
老者的眼眶突然钻出翡翠藤蔓:"辉儿,该还守夜债了......"他撕开胸前的破布,露出整幅刺青——竟是刘家村风水图,图中每处水井的位置,都标着我的生辰八字!
祠堂梁柱突然渗出龙髓,在青砖地面汇成河图。我踩中"坎"位时,怀中的守夜簿突然活化,纸页化作利刃割破掌心。血珠溅在河图上,映出往生井底的真相:二十年前雨夜,父亲被铁链锁在井壁,正用断指在逆鳞上刻写"毁契"二字。而井口垂落的麻绳上,密密麻麻系着三百个夭折的"我"!
"接住引魂灯!"
老者的嘶吼震落檐角铜铃。井底突然升起九盏幽冥灯,火光中浮现母亲年轻时的面容。她凤冠霞帔立于宇文祠堂,手中捧着的不是如意,而是块正在融化的阴阳令!
"吉时到——"
守夜簿突然飞出祠堂,在空中拼成顶猩红轿帘。我追至院中时,老槐树的根系突然暴长,缠住脚踝拖向井口。挣扎间扯断五色绳,绳头系着的青铜剪突然自主飞旋,刃口在井沿刻出北斗血纹。当第七道纹路完成时,井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三百个"我"的尸骸破水而出,他们脖颈套着的绞索,正连着我腕间的守夜铃!
"看看真正的守夜人......"
父亲突然扯下脸皮,露出青竹扎成的骨架。他脊椎处用金漆描着整篇《阴司律》,律文间游动着翡翠色蛊虫。当蛊虫钻入我七窍时,祠堂突然地动山摇,供桌下的青砖层层翻转,露出深埋的青铜祭坛——坛上摆着三百口陶瓮,每口瓮中泡着个被剥皮的"我",他们的眼窝里嵌着龙眼核,正随我的呼吸转动!
铜钥匙插入井口封石的刹那,整条五色绳突然绷首如弓弦。三百具"我"的尸骸齐齐仰头,绞索在脖颈处勒出翡翠色荧光——那光晕中浮动的,竟是宇文祠堂密室中烧毁的婚书残页!
"守夜人的债,要拿阳寿还......"
父亲的青竹骨架发出竹笛般的呜咽,他脊椎上的《阴司律》突然离体飞出,金字化作锁链缠住我的脚踝。我挥动青铜剪斩断锁链,刃口迸出的火星溅在守夜簿上,纸页间突然传出母亲的啜泣:"辉儿,看井底!"
井水突然沸腾如煮,浮出块刻满生辰的青铜秤。秤盘一端堆着二十颗龙牙,另一端赫然是我的心脏!当我想后退时,秤杆突然暴长,秤钩刺穿掌心将我拽向井口。血珠滴落处,井壁青苔剥落,露出三百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每道都是我在轮回中死去的年岁!
"三更天了......"
梆子声突然在颅内炸响。祠堂梁柱上悬挂的十二盏龙髓灯齐灭,黑暗中有无数湿冷的手掌抚过后颈。我反手挥剪劈向虚空,刃口却被冰凉的铁链缠住——这分明是往生井底锁着父亲的镣铐!
"接灯!"
母亲的头颅突然从井底浮起,她衔着盏幽冥灯撞入我怀中。青绿火光映亮井壁最深处的刻痕——那根本不是划痕,而是用龙血写就的"弑父"二字!当视线触及血字时,三百具尸骸突然同步开口:"时辰到了......"
祠堂供桌轰然炸裂,露出底下深埋的青铜祭坛。坛上三百口陶瓮应声破裂,浸泡在龙髓中的"我"们睁开竖瞳,每双龙目都映出段被篡改的记忆:七岁雨夜,我握着青铜剪刺入的,竟是宇文家主假扮的父亲幻象!
"守夜簿!快改命数!"
父亲的青竹骨突然散架,竹节中滚出九枚青铜卦钱。我将卦钱按在守夜簿封皮,纸页间突然伸出只腐烂的手——那竟是二十年前失踪的扎纸匠!他掌中攥着半张染血的《鲁班书》,残页上画着的正是我此刻的绝境!
井水突然化作血瀑倒灌,幽冥灯在激流中明灭不定。我抓着守夜簿扑向祭坛,坛面北斗纹突然活化,将我的血吸入星位。当第七颗星亮起时,整座祠堂突然倾斜,青砖地面裂开巨缝——地底竟埋着顶横跨阴阳的花轿,轿帘上绣的三百个"囍"字,全由我的生辰拼成!
"夫君,上轿吧......"
宇文云梦的嫁衣从轿中垂下,她手中捧着的不是如意,而是我七岁时穿过的虎头鞋。鞋尖缀着的银铃突然炸响,声波震碎所有陶瓮。浸泡在龙髓中的"我"们突然融化,汇成血河涌入轿底——那顶鬼轿竟是用十万冤魂的怨气织就!
鬼轿的幔帐被阴风卷起,宇文云梦的盖头下渗出腥甜血气。我攥着守夜簿退至祭坛边缘,青铜秤突然倾斜,秤盘上的心脏坠入血河,溅起的血珠在空中凝成三百道血契——每道契约的落款处,都烙着我的掌纹!
"这阳寿债,夫君还得起吗?"
宇文云梦的指甲挑开盖头一角,露出的却不是人脸,而是团蠕动的翡翠藤蔓。藤尖卷着半块阴阳令,正与我怀中的残片共鸣震颤!
祠堂地缝中突然伸出无数青紫手臂,每只手掌都攥着截焦黑的龙骨。当龙骨触及血河时,整顶鬼轿突然暴涨,轿帘化作万千冤魂的哭嚎。我挥剪斩断缠上脚踝的藤蔓,断口处喷出的汁液竟在守夜簿上蚀出孔洞——孔洞边缘浮现的批注,赫然是母亲的字迹:"毁契者,断龙骨!"
井底突然传来锁链崩断的轰鸣,父亲的青竹骨在血光中重组。他脊椎处的《阴司律》金字剥落,露出内层暗藏的青铜卦图——卦象"山泽损"的裂纹中,竟嵌着我幼时的乳牙!
"辉儿......接卦......"
父亲的头颅突然炸裂,飞出的卦象盘在空中拼出北斗阵。我踏着星位疾退,手中的守夜簿突然翻至末页——原本空白的纸页上,正渗出母亲的血书:"子时三刻,槐根七寸!"
幽冥灯突然全部坠入血河,青绿火光中,鬼轿底部显露出槐树根的脉络。我咬破舌尖喷出血符,青铜剪凌空劈向槐根七寸处。树皮炸裂的瞬间,整座祠堂地动山摇,埋藏千年的青铜棺椁破土而出——棺盖上用龙血刻着的,竟是宇文云梦与我的合葬时辰!
"礼成——"
宇文云梦的嫁衣突然裹住棺椁,翡翠藤蔓从她袖口钻入棺缝。当我想冲上前时,三百尸骸突然融合成血肉傀儡,它们掌心托着的守夜铃同时炸响——声波震碎我的耳膜,却让棺中传出清晰的抓挠声!
"夫君......"
棺盖移开半寸,一只生着龙鳞的手突然伸出。那手背上的北斗疤痕与我掌纹完全重合,而腕间系着的五色绳,正与二十年前母亲编给我的长命锁同源!
血月在这一刻坠入井底,黑暗中有青铜镜从虚空显现。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三百个正在焚烧婚书的"宇文云梦"。她们齐声尖笑,将灰烬撒向血河——灰烬中的金粉突然聚成判官笔,笔尖首指我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