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谢明姝膝盖重重磕在金砖上的闷响还萦绕在耳畔，三时辰的跪刑己让她双腿彻底失去知觉。
汉白玉阶的寒意顺着茜色裙摆渗进骨髓，掌心被戒尺抽出的血痕与冷汗混作暗红的溪流，蜿蜒滴落在绣着金线并蒂莲的裙裾上。
当远处钟楼传来巳时三刻的钟鸣，她眼前的朱漆廊柱终于不再摇晃。
"起来吧，瞧这可怜见的。"
皇后的声音陡然转柔，十二扇《女诫图》屏风后转出明黄身影。
鎏金护甲擦过谢明姝发顶，凤冠上的东珠流苏扫落她鬓边碎发，
"快搀太子妃进来歇着！"
西名宫女立刻上前，搀扶时刻意避开她的膝头。
暖阁内弥漫着新换的龙涎香，谢明姝瘫坐在金丝软垫上，看着皇后亲手揭开食盒。
翡翠白玉饺、玫瑰茯苓糕在青瓷碟中泛着光泽，可胃部痉挛的疼痛却让她喉间泛起酸意。
"这是御膳房新制的点心，"
皇后用银匙舀起桂花糖藕，
"尝尝？"
谢明姝垂眸望着递到唇边的甜羹，鎏金汤匙映出皇后眼角堆叠的细纹。
几日前兄长来信提及的吏部人事调动、今早被摔碎的密函、还有膝上未愈的伤痕，在这一刻突然交织成网。
"臣妾...实在吃不下。"
她声音沙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这孩子，就是要强。"
皇后突然握住她的手，翡翠护甲的凉意透过掌心的血痂，
"记得你五岁那年，在谢府花园摔破膝盖，愣是没掉一滴眼泪。"
她用丝帕轻轻拭去谢明姝额角冷汗，动作亲昵得恍若生母，
"如今成了太子妃，更要保重身子。"
谢明姝强撑着微笑，余光瞥见案头新换的《女诫》抄本——墨迹未干的纸页上，"外戚不得干政"六个朱砂字刺得她眼眶生疼。
"听说你兄长家的小世子，到了该启蒙的年纪？"
皇后忽而起身，从紫檀木匣中取出个赤金累丝锁，坠着的东珠在烛光下流转华彩，
"这是哀家特意让人打的，改日让谢老夫人带进宫来，哀家见见孩子。"
金锁沉甸甸地压进掌心，谢明姝望着锁面上栩栩如生的麒麟，突然想起儿时在谢府祠堂，父亲也是这般将传家玉佩郑重交托。
"谢母后恩典。"
她福身时险些踉跄，皇后眼疾手快搀住她，指尖却在她腰间暗掐：
"谢阁老身子骨还好？前些日子见他奏折上的字迹，倒比去年潦草了些。"
这句话轻飘飘落下，谢明姝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殿外传来宫人细碎的脚步声，皇后却突然抚掌而笑：
"瞧我们，光顾着说家常了！"
她拉着谢明姝的手轻轻拍了拍，翡翠护甲擦过她手腕内侧的脉搏，
"改日让谢老夫人进宫赏花，哀家新得了几株并蒂莲，正适合你们谢家。"
当谢明姝扶着宫娥走出坤宁宫，春日的艳阳刺得她睁不开眼。
“《女诫》抄完后记得送过来，我认得你的字，就别麻烦下人了。”
皇后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
谢明姝应了一声 转身离开怀中的金锁随着步伐撞击，发出细碎声响，混着膝头传来的剧痛，化作深宫里最锋利的枷锁。
她望着宫墙上摇曳的旌旗，终于明白皇后的恩威如同双面绣——一面是金丝银线的温柔，一面是暗藏的钢针，每一针刺在谢家命脉之上。
谢明姝的茜色裙摆刚消失在丹墀转角，皇后便摘下凤冠上的东珠步摇，素绢拭去额间细密的汗珠。
鎏金护甲划过《女诫》抄本，将最后一页"外戚之祸，甚于猛虎"的朱砂批注重重圈住，
"备辇，去养心殿。"
养心殿内药香弥漫，皇帝斜倚在金丝楠木榻上，苍白的指尖着密奏上的朱砂印。
当皇后踩着金线绣鞋踏入内室时，烛火恰好照亮他眼下浓重的青影。
"都办妥了？"
皇帝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咳嗽声震得榻边的青瓷香炉嗡嗡作响。
皇后亲自为他掖好狐裘，触到他嶙峋的肩胛骨，心尖微微发颤：
"谢明姝跪了三个时辰，又抄了百遍《女诫》。"
她从袖中取出谢府近日往来的密信，
"不过谢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与江南盐商的书信..."
"够了。"
皇帝摆了摆手，药碗里的苦艾味在空气中散开，
"太子监国后，越发容不得他人掣肘。"
他望着帐顶蟠龙纹，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的狠厉，
"谢家势力盘根错节，这次敲打，既是给太子立威，也是要他们知道，这天下...终究姓萧。"
皇后轻轻叹气，将温热的药汤递到皇帝唇边：
"陛下如此费心，太子也很有能力，国家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想起今早太子在朝堂上驳回谢家盐政提案时的倨傲模样，鎏金护甲无意识地叩击着案几，
"谢阁老那老狐狸，怕是己经猜出这是您的授意。"
"猜到又如何？"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帕子，
"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他们做大。"
他攥住皇后的手，骨节突出的手指几乎要嵌入她皮肉，
"谢崇山那个老家伙竟然趁着我昏迷，把瑾儿派到边疆，想自己来控制京都，真是胆大妄为。"
窗外传来宫人低语，日头渐高。
皇后望着皇帝愈发消瘦的面容，想起几十年前初入宫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
如今他卧榻运筹，用病弱之躯操控着朝堂的每一步棋——既要牵制谢家的坐大，又要帮助太子他的羽翼。
"臣妾明白。"
她俯身吹凉药汤，翡翠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只是陛下的身子..."
"无碍。"
皇帝将密信投入炭盆，看着谢家往来的字迹在火焰中蜷曲成灰，
“趁着我还活着，帮瑾儿铺好路。”
"等他真正能独当一面...寡人这副残躯，也就该歇息了。"
他闭上眼，药香与龙涎香交织的雾气中，帐顶蟠龙在阴影里张牙舞爪，恍若这深宫里永远解不开的权谋迷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