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被撤下后,谢明姝对着铜镜重新簪好点翠钗,指尖抚过镜中自己泛青的眼下——三时辰跪刑留下的疲惫未消,又添了几分因筹谋而显的阴鸷。
翡翠捧着鎏金手炉候在一旁,轻声道:
"娘娘,太医院的医女己经在偏殿等着了。"
"不急。"
她起身时茜色裙摆扫过满地日光,想起太子给她找不痛快,自然不能让他好过。
“哼,有的是办法让你难受。”
惊蛰后的风裹着潮湿的地气掠过东宫长廊,棠梨跪在青砖上,粗布麻衣被反复浸湿又捂干,布料早己硬得如同砂纸,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衣料摩擦皮肤的刺痛。
她握着竹刷的指节泛白,掌心血泡破裂后渗出的组织液,混着皂角水顺着刷柄滴落,在砖面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远处椒房殿飘来的玉兰香混着净事房的腐臭,在黏腻的空气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酸气。
铜盆里的皂角水浮着絮状污渍,表面还漂着几片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柳絮。
棠梨将抹布按进水里时,手上传来刺骨的痛,本来以为临安县那次的伤己经好了,没想到在冷水里泡时间长了又开始痛了。
指甲缝里嵌着前日清扫时残留的霉斑碎屑,每一次用力刷洗,都有细密的血珠从破损的皮肤里渗出来。
忽听环佩叮咚,檐角铜铃发出细碎声响。
棠梨浑身一颤,下意识把渗血的指尖藏进袖中,却因动作太大碰倒了身后的木桶。
腐朽的木板与青砖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惊起廊下蛰伏的潮虫。
谢明姝手持绣着金线海棠的鲛绡帕,掩着口鼻款步而来,茜色裙摆扫过覆着青苔的青砖,绣鞋上的东珠碾碎了砖缝里新生的嫩芽。
"这就是你扫的廊道?"
谢明姝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银针,鎏金护甲突然指向棠梨脚边,
"砖缝里的霉斑都长出绿毛了,本宫的霞影纱裙都被蹭脏了,你怎么承担?"
她话音未落,便用绣鞋尖挑起地上半干的抹布,布料上褐色的污渍在阳光下散发着刺鼻气味。
棠梨喉间泛起苦涩,想要辩解却发不出声音。
她当然知道这是刁难——太子妃的衣料要经九道熏香、七重熨烫,怎会被廊下霉斑损伤?
可对方眼底翻涌的阴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让她想起父亲受刑那日,谢崇山就是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着的。
她仿佛又看见自己躲起来,看着父亲被拖出时,血滴在青砖上开出暗红的花。
"娘娘明察,奴婢每日寅时便..."
话未说完,带着龙涎香的鲛绡帕己狠狠甩在脸上。
丝帕擦过脸颊的瞬间,棠梨感觉皮肤像被砂纸磨过般火辣辣地疼。
她本能地抬手格挡,却撞翻了脚边的铜盆。
浑浊的污水泼在她腿上,粗布裙瞬间晕开大片深色污渍,污水顺着裙摆流进布鞋,浸湿了早己磨破的脚后跟。
谢明姝嫌恶地后退半步,绣鞋碾过砖缝里的蚯蚓:
"寅时?这砖缝里的污垢都能养虫子了!"
她突然揪住棠梨的头发,将她的脸按向潮湿的青砖。
霉斑的腥气扑面而来,所幸没有碰到地面,不然肯定会被咳得头破血流。
"环香说,是你搬运恭桶时蹭到廊下滴水把我那件霞影纱裙弄污了。"
谢明姝俯身时,凤冠上的九凤步摇几乎戳进她眼底,
“也别说我欺负人,我不让你赔了。”
"用细沙混着白醋,把每一道砖缝都刮干净,省的再出现这种事,若再让本宫的衣裳沾到半点脏污,就把你的手按进粪桶里!"
说罢,她狠狠甩开棠梨的头发,少女的后脑勺重重撞在身后的木架上,发出闷响。
当谢明姝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棠梨瘫倒在地上,泪水不受控地涌出。
她望着对方消失在垂花门后的茜色裙摆,不知道自己又是因为什么受到的无妄之灾。
此刻的屈辱感如潮水般涌来,比身上的伤口更令人窒息。
细沙混着白醋倒在砖面上,酸涩的气味刺激得她眼眶发红。
粗粝的颗粒摩擦着破裂的血泡,每一下都像有人用刀片刮过伤口。
棠梨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春日的阳光晒在背上,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
汗水混着血水顺着手臂流进袖口,布料摩擦伤口的刺痛,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棠梨!别磨蹭了,还不快来把恭桶摆好!"
刘嬷嬷的呵斥声从净事房门口传来。
她想要起身,却发现膝盖早己跪得发麻,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
挣扎着爬起来时,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
恭桶里的秽物在暖意中散发着刺鼻气味,她强忍着恶心去搬动,指甲缝里嵌满污垢,伤口被腐蚀得钻心疼痛。
每挪动一步,布鞋里的污水就挤压着脚后跟的伤口,钻心的疼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暮色漫过宫墙时,整条廊道的砖缝终于露出青灰色的底色。
棠梨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血泡破裂,皮肤翻卷,细沙混着血水嵌进伤口。
指甲盖下积满黑泥,连弯曲手指都成了奢望。
远处椒房殿亮起温暖的灯火,传来阵阵欢笑声,而她的手掌还在不受控地颤抖,连握拳都成了奢望。
夜风带着玉兰香拂过她汗湿的脸庞,棠梨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回净事房的杂役间。
每走一步,膝盖都传来尖锐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扎。
路过膳房时,里面飘出饭菜的香气,她却只能吞咽着口水继续前行。
这个时间膳房估计什么都剩不下了,但如果没打扫完就来吃饭一定会被他们拦住的,从看到谢明姝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顿晚饭是吃不上了。
蜷缩在狭小的角落里,她望着窗外初升的月亮,泪水无声地滑落。
在这深宫里,她不过是砖缝里的野草,被人随意践踏,连喊痛的资格都没有。
身上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而心里的伤口,却永远无法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