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的紫宸殿飘着淡淡的香气,棠梨捧着朱漆木匣踏入殿门时,裙裾扫过冰凉的青砖,发出细碎的声响。
前几次授课时打翻的春宫图册、被藏在暗格里,都像烙铁般印在她心底,此刻手心沁出的薄汗,将木匣表面的缠枝莲纹洇得发潮。
萧承瑾正在批阅奏章,玄色蟒袍上的银线暗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案头堆着尺素般高的折子,朱笔批注的墨迹未干,透着一股凌厉的威严。
"呈上来。"
他头也不抬,狼毫笔在宣纸上划出凌厉的弧线,声音像是从喉间碾出来的,带着几分倦意。
棠梨缓步上前,绣鞋踏过地砖的每一步都带着忐忑,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首到木匣轻轻搁在青玉案上,她才敢偷偷抬眼打量眼前的人。
烛火摇曳,映得萧承瑾剑眉星目越发深邃,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却遮不住紧抿的薄唇。
匣盖开启的瞬间,萧承瑾握笔的手顿了顿。
素绢包裹的鎏金合欢环露出一角,珍珠镶嵌的并蒂莲纹在烛火下泛着微光,暗格里藏着的机关隐约可见。
"这是..."
他抬眸,凤目扫过她泛红的耳尖,眼角余光瞥见她下意识往后缩的指尖。
"尚宫局新制的物件?"
"回殿下,"
棠梨盯着案几边缘的云纹,声音发颤,连带着发间的珍珠步摇也跟着轻晃,
"此乃《闺房要略》中记载的助兴之物,需...需配合..."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被殿外呼啸的风声吞没。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环佩声响,惊得她猛地合上木匣,指尖被硌得生疼。
萧承瑾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
"慌什么?难不成怕被旁人看见?"
他放下狼毫,伸手去够木匣,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小臂,腕间的龙形玉佩与案上的奏章形成鲜明对比。
棠梨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身后的青铜鹤灯,灯盏里的烛火剧烈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这日授课草草收场。
棠梨退至廊下时,秋风吹过发间,才惊觉后背己被冷汗浸透。远处谢明姝的宫室灯火通明,隐约传来丝竹之声,她攥紧腰间的雪松香囊,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月光洒在宫道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墙角的青苔交织在一起。
此后半月,紫宸殿的授课成了例行公事。
萧承瑾总在她讲解时翻阅奏章,偶尔抬头问一两句刁钻问题,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慌乱的神色。
棠梨逐渐学会用晦涩的术语描述器物用法,讲到动情处便低头念稿,避免与他对视。
某个炎热的清晨,棠梨捧着新到的《洞玄子》抄本入宫,却见萧承瑾独自在庭院练剑。
银白的剑光划破晨雾,他额间的汗滴顺着脖颈滑入衣领,玄色劲装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收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剑尖还在滴着水珠:
"过来。"
棠梨握着书卷的手指发紧,踩着满地霜花走近。
萧承瑾接过抄本随意翻阅,指腹着泛黄的纸页:
"这些内容,你当真都懂?"
他突然问,目光落在她泛白的指节上,那里还留着上次被木匣硌出的红痕。
棠梨垂眸:
"不过是照本宣科。"
"是吗?"
萧承瑾将书卷抛回,转身走向廊下,衣摆扫过石阶上的霜,留下一串深色痕迹,
"明日把《素女经》也带来。"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棠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发现他今日系着的玉带,竟与她香囊上的银丝纹路相似。
随着炎热渐深,殿内的气氛愈发微妙。萧承瑾会在她讲解时突然沉默,盯着她手中的物件出神;而棠梨整理典籍时,总能在案头发现温热的茶盏,有时是龙井,有时是普洱,却总在她伸手触碰时凉了温度。
某次她不慎打翻墨砚,萧承瑾递来的帕子上,绣着半朵未完成的海棠。
变故发生在那日。
谢明姝以"教习不力"为由,在椒房殿召见棠梨。
鎏金香炉中飘着浓烈的龙涎香,呛得她眼眶发酸,殿内的红木家具映着烛光,泛着冷硬的光泽。
"听说妹妹在教太子殿下有趣的东西?"
谢明姝转动着镶玉护甲,目光扫过她怀中的木匣,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知可否让本宫也开开眼?"
棠梨攥紧木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正要开口辩解,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萧承瑾身着玄色劲装踏入殿中,身后跟着捧着食盒的宫人,鞋子踩在青砖上发出沉稳的声响。
"这是在做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棠梨紧绷的肩膀,最后停在谢明姝身上,凤目微眯,带着几分审视。
"不过是关心太子殿下的课业。"
谢明姝轻笑,指甲划过木匣表面,
"听闻妹妹教的内容...颇为特别。"
萧承瑾伸手接过宫人手中的食盒,掀开盖子露出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红枣与桂圆在粥面上浮沉着:
"既如此,你也尝尝这粥。"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谢明姝脸色微变。
棠梨退至殿外时,恰巧微风扑在脸上。萧承瑾突然追出来,将一个锦盒塞进她手中:
"路上吃。"
不等她回话,便转身离去。锦盒里是温热的栗子糕,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糕点上撒着的糖霜,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此后的授课依旧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萧承瑾会在她讲解时偶尔点头,却不再追问细节;而棠梨发现,殿内的雪松香薰越来越浓,与她香囊的气息渐渐融为一体。
某个月圆之夜,她捧着新制的鸳鸯戏水图册入宫,却见萧承瑾在临摹她遗落的帕子上的绣样。
"针脚太乱。"
他将绣品扔到一旁,耳尖却红得滴血。棠梨强忍着笑意,正要开口调侃,却见他突然转身:
"明日申时,继续。"
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的更鼓声,惊起檐下的白鸽,扑棱棱的翅膀声里,棠梨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这场始于尴尬的授课,早己在日复一日的对视与沉默中,悄然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每一次目光交错时的慌乱,每一回触碰时的心悸,都像细密的针脚,将两颗心慢慢缝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