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小时候落过水,留下来病根,畏寒吗,有意思了。”
七月的日头仿佛要将京城的青石板烤化,蝉鸣在槐树上撕扯着空气,连宫墙下的阴影都泛着滚烫的暑气。
尚宫局内,棠梨正将新制的薄荷香膏小心翼翼地封入青瓷罐,粗布裙角扫过青砖,扬起细小的尘埃。
"棠梨姑娘!"
小宫女阿桃跌跌撞撞闯进来,发间的红头绳松散地晃着,
"谢府来人传旨,说谢姑娘办消暑宴,点名要你带着宫中秘制香饮和避暑方子过去!旨意里还特意提了,是皇后娘娘应允的..."
她压低声音,紧张地绞着衣角,
"您听说了吗?谢姑娘最近总在贵妃面前说尚宫局的不是..."
棠梨手中的软木塞"啪嗒"掉在案上。
谢明姝作为太子萧承瑾的未婚妻,三番五次在宫宴上刁难她。
这次特意越过尚宫局掌事姑姑传召,还搬出皇后懿旨,分明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她摸了摸腰间母亲留下的香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下来,将冰镇酸梅汤和避暑香丸仔细装进鎏金托盘,深吸一口气踏出殿门。
谢府水榭雕梁画栋,九曲回廊缠绕着枯萎的藤蔓,在热浪中蔫头耷脑。
棠梨穿过垂花门时,听见内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水榭内,数十位贵女环坐在湘妃竹席上,手中团扇摇出细碎风响,案上摆满冰湃的瓜果。
谢明姝斜倚在主位,月白纱衣外罩茜色薄绡,腕间九连环冰玉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额间的花钿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哟,这不是尚宫局的棠梨妹妹吗?"
谢明姝朱唇轻启,眼波流转,
"早听闻妹妹制得一手好香,今日特意请你来,为诸位姐姐调制今夏最时兴的冷香。"
她指尖划过琉璃盏沿,胭脂晕染的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棠梨福身行礼,素色襦裙扫过青砖:
"谢姑娘抬爱,只是奴婢在尚宫局主要负责调配香饮,制香另有..."
"本宫说你行,你就行。"
谢明姝突然抬手,示意宫女将青铜冰鉴抬上来。
冰鉴打开的瞬间,寒气裹挟着幽蓝雾气喷涌而出,周围贵女们发出惊呼,纷纷后退。
棠梨却僵在原地,寒意顺着绣鞋爬上脚踝,儿时坠入冰湖的记忆突然翻涌——碎裂的冰面、刺骨的寒冷、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都在这一刻涌入脑海。
"这可是百年玄冰,最适合制香。"
谢明姝起身逼近,莲步轻移间香风扑面。她猛地攥住棠梨的手腕,翡翠护甲硌得生疼,
"妹妹可要好好感受。"
说罢猛得将棠梨的手按在玄冰上。
剧痛从指尖炸开,棠梨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她踉跄后退,慌乱间撞翻香案。
盛放月露香的玉瓶应声而碎,丹砂色香液溅在谢明姝裙裾,如同盛开的血花。
"大胆!"
谢明姝杏目圆睁,
"这月露香可是西域的贡品价值千金,你竟敢故意损毁,该当何罪?"
周围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棠梨脸色惨白,强撑着说道:
"娘娘明鉴,这玄冰实在是凉,奴婢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
谢明姝冷笑,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不是故意的就能糟蹋这月露香吗,让她把这里打扫干净,打扫不干净的话就让她舔干净。”
两个粗壮仆妇立刻抬着木桶上前,泼出的冰水兜头浇下。
盛夏的暑气在一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寒意驱散得无影无踪。
棠梨浑身湿透,和刚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那刺骨的寒意不断地透过她湿透的衣物,如同一股股细流般渗透进她的身体,让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了那股寒冷的侵袭。
她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仿佛要将这股寒意从牙缝中挤出去。
然而,这只是徒劳,那股寒意依然源源不断地涌来,让她的身体越来越冷。
随着寒意的不断加剧,棠梨的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她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那股寒意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谢明姝蹲下身,珠翠头饰垂落的流苏扫过棠梨脸颊:
"滋味如何?太子殿下就算偶尔护着你,又能护得了几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萧承瑾身着玄色锦袍,大步踏入水榭,腰间玉带扣撞出清脆声响。
他的额角还挂着汗珠,显然是匆忙赶来,袍角处沾着些许尘土,不知是不是路上太过急切。
谢明姝立刻换上泫然欲泣的模样,扑到萧承瑾身前:
"殿下,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这贱婢故意打翻月露香..."
萧承瑾目光扫过棠梨狼狈的模样。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脊背,嘴唇冻得发紫,发间还滴着水,委屈的低着头。
他的视线又落在地上的碎瓷、香渍,还有那个冒着寒气的冰鉴,最后定格在谢明姝的身上。
"谢姑娘,"
萧承瑾声音冷淡,他展开袖中一卷文书,
"礼部公文写得清楚,月露香本该月末呈送内务府查验。你提前取出导致它损毁,该当何罪?"
他顿了顿,看向棠梨,
"尚宫局奉旨献艺,若因公务受伤,记得报备掖庭局。"
说罢解下外袍,随意披在棠梨肩上,动作带着几分生硬。
棠梨强撑着福身行礼,指尖触到锦袍上残留的体温,眼眶突然发烫。
萧承瑾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踏出榭门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微微一顿,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隐入暮色中。
谢明姝望着他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次精心设计的陷阱,就这么被太子用官样文章轻飘飘地化解了。
她不甘心地咬了咬牙,目光落在棠梨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棠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谢府,月光照在身上,却驱散不了她骨子里的寒意。
马车轱辘声在青石板路上响起时,她摸到袖中被浸湿的避暑香丸——那是她今早特意多做的,本想悄悄送给殿下尝尝的。
蝉鸣依旧聒噪,棠梨望着宫墙方向握紧拳头。
谢明姝最后那句话犹在耳畔回响,她知道,这场争斗远未结束。
而太子今日的解围,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另有考量?
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每一份善意背后,似乎都藏着更深的算计。
水榭外的池水泛起涟漪,倒映着天边将落未落的残月,如同她未知的前路,模糊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