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的阳光斜斜切过太和殿鸱吻,谢明远刚踏下汉白玉台阶,腰间和田玉佩便撞出两声清响。
这是父亲谢崇山亲手所赠,此刻却莫名让他想起早朝上太子萧承瑾盯着谢家党羽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丹陛之下,朝臣们的乌纱帽在阳光下连成墨色波浪,唯有一声急切呼喊刺破嘈杂。
"谢贤弟留步!"
二皇子萧明珏跌跌撞撞穿过垂花门,靛青蟒纹袍下摆沾着新鲜墨渍,显然是早朝后匆忙作画时打翻了砚台。
他手中折扇新绘的墨竹还滴着水痕,歪斜的竹叶上甚至粘着半片草屑,发间玉冠歪向一边,露出束发的明黄丝绦乱糟糟打了三个死结。
上早朝前还是宫女给他打理好的,现在不知道怎么弄成这样。
"殿下。"
谢明远拱手行礼,目光扫过对方内衬袖口——金线刺绣磨损得发毛,底下露出的月白中衣却镶着南海珍珠滚边,补丁摞补丁的表象下,是整块整块价值千金的云锦。
萧明珏三步并作两步扑过来,身上混合着浓重墨香与龙涎香:
"见外了不是!西街新开的醉仙楼,这会儿头锅蟹粉狮子头刚出笼!"
他说话时脖子前倾,语气中带着骄傲,
"本王包下了整栋酒楼,就等贤弟赏脸!"
醉仙楼二楼此刻空无一人,鎏金宫灯将空荡荡的长廊照得金碧辉煌。
萧明珏扯着嗓子吆喝:
"把后厨所有招牌菜全上!再开十坛二十年的花雕!"
他蟒袍下露出的中衣虽打着补丁,可那针脚分明是苏绣双面绣的技法,
"贤弟放心,本王别的不多,就是银子管够!"
紫檀木长案很快堆满山珍海味,鎏金暖锅咕嘟作响。
萧明珏亲自掀开青瓷盖碗,溅起的汤汁烫得他首甩手:
"这菜讲究手工剁肉!本王特意让厨子加了三倍蟹粉!"
他说得唾沫横飞,嘴角沾着蟹肉碎屑也不自知,腰间玉佩随着动作晃出莹莹光泽——那是整块和田羊脂玉雕琢的螭龙纹,市价可抵半座城池。
谢明远接过酒杯,杯壁残留的指纹还带着温度。
酒液在夜光杯中泛起涟漪,倒映着萧明珏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算计,只有讨好的热切。
"贤弟今日朝堂上那番'义捐簿'的提议,真是绝了!"
萧明珏重重拍桌,震得碟中酱汁西溅,
"父皇当时看太子的眼神,啧啧......"
谢明远指尖微顿。
窗外小贩叫卖"桂花糕"的尾音拖得悠长,混着萧明珏粗重的呼吸声。
谢明远瞥见他腰间新换的玉带——整条由翡翠珠子串成,颗颗圆润通透,分明是贡品。
这己经是把财大气粗写在脸上。
他顿了顿,折扇轻点谢明远手背,
"听说令尊有意将江南盐运的差事交给你?
"家父尚未定夺。"
他低头抿酒,余光瞥见萧明珏偷瞄自己的模样,活像讨糖吃的孩童。
"说什么定不定的!"
萧明珏突然起身,却撞翻了温酒壶。
琥珀色的酒水在紫檀木案上蜿蜒,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口擦拭,反而蹭得衣襟一片狼藉,露出里衬上金线绣的团龙纹,
"咱们兄弟齐心,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听说贤弟喜欢字画?本王库房里藏着的唐寅真迹......"
"使不得!"
谢明远急忙阻拦,却见萧明珏涨红着脸摆手:
"瞧你紧张的!本王开玩笑呢!"
他重新坐下时,腰带滑落半截,露出里面绣着并蒂莲的肚兜——虽是宫娥之物,可那衣料却是云锦妆花缎,价格比金子还要贵很多。
未时的阳光依然炽烈,谢明远第三次起身告辞。
萧明珏拽着他的衣袖不放,酒气喷在脸上:
"再聊聊!太子押运物资的事......"
他压低声音,却控制不住音量:
"这可是捞政绩的好机会!咱们......"
谢明远望着对方毫无城府的眼神,突然想起坊间传闻:
这位二皇子的母后是一位上不了台面的富商之女,明明是那么精明的女人怎么就养出这样蠢货。
不过娘家不愧是富商,这财力远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此刻对方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像极了缠着兄长要糖糕的幼弟,到底是真蠢,还是有什么算计呢?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掩饰住自己眼里的不屑。
酒液在夜光杯中泛起细碎涟漪,谢明远望着萧明珏因饮酒而泛红的脸颊,听着对方突然拔高的声调,心中警铃大作。
只见二皇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翡翠玉带随着动作撞在紫檀木桌上,发出清脆声响:
"过几日,本王定要登门拜访谢老将军!备上三车江南贡品,再带上亲手画的《松鹤延年图》,好好讨老将军欢心!"
萧明珏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菜肴里,蟒袍下露出的云锦内衬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谢明远再次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尖轻轻拂过腰间温润的和田玉佩。
"殿下心意,家父定会感念。"
他垂眸行礼,乌木发簪在烛光下泛着深沉的光泽,
"只是近日豫州疫情吃紧,父亲怕是没时间见客。"
谢明远声音低沉,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余光瞥见萧明珏脸上的热情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
他继续道:
"此时若殿下贸然前往,怕是要扰了父亲处理公务,误了抗疫大事。"
萧明珏眨巴着眼睛,手中折扇在掌心无意识地敲了两下,忽然一拍大腿,发出"啪"的声响:
"瞧本王这记性!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他抓起盘中葡萄,猛地往嘴里塞了几颗,汁水顺着嘴角滴落在打着补丁却质地华贵的衣襟上,
"那就说定了!等疫情过了,本王带着御厨,给老将军露一手!让他尝尝本王新学的蟹酿橙!"
谢明远再次行礼,脊背弯成标准的弧度:
"臣弟定当将殿下美意告知父亲。待那时,臣弟定当亲自备上八抬大轿,迎殿下至谢府,好好赏玩父亲珍藏的字画。"
谢明远走出醉仙楼,此时日头正盛。
身后酒楼里,萧明珏探身窗的呼喊带着孩童般的雀跃:
"贤弟,我们都说好了,千万别忘了!"
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夜枭。
雕花木窗内,二皇子无意识地啃着葡萄,汁水顺着嘴角滑落,在朱砂痣旁晕开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