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尚宫局蒙尘的窗纸,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窗棂间浮动的尘埃被染成金褐色,将屋内三人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棠梨攥着裹着五十两纹银的口袋,掌心沁出的汗将冰凉的金属捂得发烫,粗布表面洇出深色痕迹,如同她此刻紧绷到发颤的神经。
口袋边缘的麻绳深深勒进掌心,她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林嬷嬷浑浊却锐利的双眼。
"是真的!"
棠梨扑通跪在床边,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也浑然不觉。
她抓住林嬷嬷枯枝般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触感如同砂纸磨过皮肤,记忆瞬间翻涌——就是这双手一次一次的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还记得几个月前的那次吗,那次我不是帮了太子吗,我对太子有恩。"
说到"有恩"二字时,她下意识避开老人鹰隼般审视的目光,喉结不自然地滚动,将半真半假的话磕磕绊绊地挤出,
"这次您病重,我实在没办法,才厚着脸皮求到太子那里......"
话音未落,林嬷嬷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用力抓着床单而泛白。
春杏慌忙扶住老人颤抖的后背,药碗里残余的褐色药汁顺着碗沿滴落,在褪色的锦被上晕开深色斑点。
棠梨见状,忙从袖中掏出鎏金令牌,莲花暗纹在晨光下泛着冷光,映得她苍白的脸泛起诡异的青灰:
"这是太子给的信物,说只要按时还钱就好。
干妈,您的病不能再拖了,等抓了药,治好了您的伤,我们一起努力,攒钱还债......"
"就算是这样......这也不行啊!"
林嬷嬷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梁上燕巢簌簌落灰。
她猛地甩开春杏的手,枯瘦的手指首首指向棠梨怀中的银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血丝,
"皇家的钱是......是这么好拿的吗?
那次你帮......帮了他,他也没给......给你什么赏赐,现在却......却同意借钱?
梨儿啊,你一定......一定要记住,最是无情......无情帝王家,他今天能......能借你钱,明天就能......能要你的命!
别说什么你对他有恩,凡事敢挟恩图报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老人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抽走胸腔里最后的力气,说到"下场"时,咳出的血沫溅在棠梨手背,滚烫的温度灼伤皮肤。
春杏突然抓住棠梨另一只手,指甲掐进她掌心:
"可万一太子反悔......你该怎么办?
太子妃本来就看不惯你......"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腕上褪色的红绳随着颤抖轻轻摇晃,那是离家时母亲偷偷系上的平安绳,此刻却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我自有分寸。"
棠梨抽出帕子,替林嬷嬷擦去嘴角的血渍,布料擦过老人干裂的嘴唇时,带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她将鎏金令牌塞进春杏手里,冰凉的金属让对方下意识瑟缩,
"况且这银子又不是白给我的,我己经和太子约定,只要还清银子,就两不相欠。"
林嬷嬷死死盯着她发红的眼眶,枯瘦的手突然掐住棠梨的手腕:
"梨儿,告诉嬷嬷实话......你和太子,到底......是不是己经......"
老人摸着她手上的伤口,心疼的不行。
"干妈!"
棠梨猛地抽回手,后背撞上身后的药柜,瓷瓶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她强作镇定地整理裙摆,却掩饰不住微微发颤的指尖,
"您就当我走了大运。"
她俯身替老人掖好被角,指尖触到床头柜上那半碗冷粥——是春杏舍不得喝,留给林嬷嬷的。
粥面结着油皮,倒映着窗外摇晃的树影,
"等您病好了,咱们一起去攒钱还银子。
到时候......说不定太子殿下看在您的面上,还能免了些利息呢。"
老人缓缓闭上眼,枯瘦的手指无力地松开:
"罢了......去抓药吧。
但你要记住,这银子是刀尖上舔来的蜜糖,每花一两,都要拿命去抵。"
她突然又睁开眼,死死盯着棠梨怀中的银袋,
"还有,这在这宫里......宫里人心是最复杂的,什么话......话能信,什么话......不能信,你心里要......有一杆秤。
不管什么......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泪水不自觉的从棠梨的眼眶里流出,
“干妈,我记住了......”
棠梨刚攥着银子起身,春杏又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身上隐约露出的伤口上:
"真的只是借钱?
没有别的......你不会是...被太子要挟了吧?"
"行了,别想那么多。
我要去替干妈拿药了,再磨蹭,药铺都要关门了。"
棠梨抱紧怀里的布包,粗布摩擦着伤口,疼得她微微皱眉。
踏出房门时,晨光正好照在春杏的红绳上,褪色的丝线与银锭冷光交织,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想起林嬷嬷刚才的话,脚步不自觉加快。
回廊上,几个宫女交头接耳的声音随风飘来:
"听说浣衣局的棠梨勾搭上太子了"
"可不是,还得了五十两赏银呢"。
棠梨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怀里的银子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如同深宫里无数不可言说的秘密,正在暗处悄然生长。
而这半真半假的谎言,早己将她们的命运,更深地缠进了东宫的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