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尚宫局斑驳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棠梨攥着沉甸甸的钱袋,穿过飘着陈腐药香的长廊。
檐角铜铃被晨风撞出细碎声响,惊起几只檐下栖息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愈发敏感。
早晨环香抢夺银子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她下意识将钱袋往怀里按了按,加快脚步朝着林嬷嬷的房间走去。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艾草与苦药混合的气味。
晨光从窗纸的破洞中漏进来,在林嬷嬷蜷缩的床榻上投下一道昏黄的光带。
老人鬓角的白发沾着冷汗,脸色苍白如纸,春杏正跪坐在床边,用帕子沾着凉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发烫的额头。
听见响动,春杏猛地回头,手中盛着凉水的竹制药碗险些从膝头滑落,溅出的水珠在被褥上晕开深色痕迹。
"你可算来了!"
春杏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
"干妈昨夜又咳了半宿,我生怕..."
话音戛然而止,她的目光死死盯在棠梨怀中鼓起的形状上,瞳孔因震惊骤然收缩。
春杏踉跄着起身,后腰狠狠撞上身后的药柜,瓷瓶相撞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叮当声,惊醒了梁上栖息的燕雀。
"这...这是?"
她盯着棠梨,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棠梨将钱袋轻轻放在斑驳的木桌上,桌面因银子的重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解开装银子的口袋,五十两纹银的冷光顿时铺满桌面,映得春杏煞白的脸泛起异样的红。
春杏后退半步,像是被这刺目的银光灼伤,撞到一旁的矮凳,发出"咚"的闷响。
"全是银子?!"
她压低声音惊呼,
"你...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银子?"
"别吵醒干妈。"
棠梨按住想要扑过来的春杏,余光瞥见林嬷嬷颤抖的睫毛。
老人似乎被这响动惊扰,发出微弱的呻吟。
她蹲下身子,凑到春杏耳边压低声音:
"先给干妈抓药要紧,其他的回头再说。"
"药?"
春杏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眼中满是惊恐与怀疑,
"你是不是...是不是去了教坊司?"
她的眼眶瞬间通红,声音带着哭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听说新来了个波斯商人,专爱买年轻姑娘...你怎么这么傻!"
"胡说什么!"
棠梨猛地抽回手,掌心被抓出西道红痕,火辣辣地疼。
她望着春杏眼底疯狂翻涌的恐惧,突然想起去年冬夜,她们缩在房间里分食半块冷馒头的光景。
那时春杏把馒头掰成两半,自己只留小的那一半,说"你干活累,多吃点"。
深吸一口气,她放缓语气:
"不过是得了贵人赏赐,你别瞎想。"
"赏赐?"
春杏的冷笑带着绝望的颤抖,
"咱们这种贱籍,能有什么贵人?
如今突然..."
她突然扑向钱袋,抓起一锭银子仔细端详,指尖着银子上"内府"的官印,
"内府官印?你怎么可能拿到这种东西?除非..."
窗外传来小太监催促上工的铜锣声,一声接一声,敲得人心烦意乱。
棠梨攥住春杏的手腕,冰凉的银锭硌得掌心生疼:
"阿桃还在尚宫局顶着你的活儿,别这么大声?"
见春杏愣住,她软下声音,
"你先拿着,咱们先去太医院抓药......"
"我不要!"
春杏突然甩开她的手,银子"当啷"坠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这宫里平白无故的赏赐,背后不是刀就是火!
上次阿巧给翠玉的镯子,转眼就让她替自己顶罪,被发卖去了西北!"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目光扫过棠梨藏在袖中的鎏金令牌边缘——那抹若隐若现的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棠梨浑身一僵,下意识按住袖口,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春杏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像极了昨夜环香盯着银子的模样,充满警惕与猜忌。
远处传来尚宫局管事的呵斥声,夹杂着其他宫女太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春杏突然扑到门口,将木门死死抵住,后背紧贴门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棠梨:
"不说清楚,你哪儿也别想去!"
晨光透过窗棂的破洞洒进来,在春杏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眼神却异常执拗。
棠梨望着这个一起在尚宫局相处很久的姐妹,想起她曾把仅有的半碗米汤推给自己,想起她就怕林嬷嬷出事,整宿整宿不睡觉。
但是如果告诉她们银子的来历,她们又免不了担心......
棠梨喉咙发紧,轻声道:
"信我这一回,好吗?"
春杏的眼泪突然决堤:
"我怎么能信?
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
在宫里本来就只有你们几个亲人,要是你为了救干妈再把自己搭进去,你让我们怎么办......”
转眼间,春杏己经哭得泣不成声。
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春杏,棠梨心里也揪心的疼。
“杏儿......怎么哭了......”
床榻上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林嬷嬷颤抖着撑起身子,灰白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她浑浊的眼睛先是落在春杏满是泪痕的脸上,又顺着地上的银锭,缓缓移向棠梨怀中露出银子的口袋。
空气瞬间凝固。
林嬷嬷的嘴唇剧烈颤抖,枯树枝般的手指指向银子:
"这......这是哪来的?"
棠梨强作镇定地弯腰拾起银锭:
"干妈,这是用来给您看病的银子......"
"哪来的?"
林嬷嬷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溅在枕边帕子上。
她挣扎着要下床,被春杏慌忙按住:
"干妈别动!您伤口还没好!"
"让我起来!"
林嬷嬷甩开春杏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泛起血丝,
"梨儿,你说实话!
是不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是不是用身子..."
"没有!"
棠梨扑通跪在床边,抓住林嬷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这其实是太子向太子借的!
您看,还有令牌为证!"
她从袖中掏出鎏金令牌,莲花暗纹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林嬷嬷的手却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一般。
她盯着令牌,喉结艰难地滚动:
"你当我老糊涂了不成!
太子......太子为什么要借给一个宫女这么多?
梨儿,你跟干妈说实话,是不是......"
老人突然剧烈喘息,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春杏慌忙去倒药,却被林嬷嬷打翻药碗。
褐色的药汁泼在棠梨裙角,林嬷嬷死死攥住她手腕:
"你若不说实话,就算你买了药我也不会吃的!
咱们清清白白的身子,怎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