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东跨院斑驳的木门时,一股浓烈的药香裹挟着焦糊味扑面而来。
棠梨被呛得连连咳嗽,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紧——王太医白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正蹲在满地狼藉中,双手慌乱地捡拾着碎瓷片,深褐色的药汁顺着青砖缝隙蜿蜒流淌,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王太医!"
棠梨急步上前,裙角扫过墙角堆放的药箱,惊起一片呛人的粉尘。
老人猛然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手中的药杵"当啷"落地。
他踉跄着起身,袍角扫翻旁边的陶罐,数十粒深紫色的药丸骨碌碌滚到棠梨脚边:
"谁让你进来的?快走!快走!”
他声音嘶哑,像是几日未曾饮水。
"太医,您还记得林嬷嬷吗,就是那个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那个老嬷嬷,您当时不是说需要一支百年人参保命吗。"
棠梨慌忙解开钱袋,五十两银子倾泻而出,在青砖上堆成耀眼的小山,
"我好不容易凑的银子,只求一支百年人参!"
王太医盯着满地银锭,喉结剧烈滚动。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似想触碰又猛地缩回,目光警惕地瞥向门外:
"姑娘,快把钱收起来!不是老夫狠心......"
"是嫌钱不够吗?"
棠梨在自己身上摸索,想找找看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您看看还缺多少钱?
林嬷嬷待我如亲生女儿,无论多少钱......”
"够了!"
王太医突然暴喝,震得梁上积灰簌簌掉落。
他踉跄着扶住药柜,柜中药斗被碰得叮当作响,
"药材......太医院的药材都有大用!
一支也不能卖!"
棠梨抓住他的袍角,泪水滴在褪色的布料上:
"比人命还重要的用处?
大家都说您医者仁心,林嬷嬷也是条活生生的命,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她想起昨夜春杏绝望的哭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几天她的状态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如果不及时用药,怕是挺不了几日了..."
"住口!"
老人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案上的医书狠狠摔在地上,泛黄的纸页纷飞,
"太医院如今药材按粒计数,少半片都要层层报备!你当老夫不想救人?"
他突然掀开药柜最底层的暗格,里面只剩半捆发黑的人参须,
"看到了?
连我这里也只剩下这点边角料了!"
棠梨望着暗格里的残次品,泪水决堤:
"这样的我也要,我......我用这些银子买,能买多少是多少......"
"糊涂!"
王太医将她拽到窗前,掀起一角帘子。棠梨透过缝隙看见西厢房外,侍卫们正抬着蒙着黑布的担架匆匆而过,布角滴落的黑血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迹,
"有些事你不该知道,也不能知道。今若拿走人参,我这份工作都保不住!"
屋内突然陷入死寂,唯有远处传来沉闷的铜锣声。
王太医松开她的手,踉跄着坐回太师椅,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带着钱走吧,去外面看看,运气好说不定能碰到买百年人参的,要不就找个大夫开些温补的方子,应该还能挺些日子......若是林嬷嬷真到了那一步......"
他声音哽咽,语气中透着一股无奈
棠梨把银子装好,失魂落魄的踏出东跨院时,晨雾不知何时己经散去,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怀里明明抱着沉甸甸的银子,但她却好像感觉不到银子的重量。
身后,王太医的叹息混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顺着穿堂风飘来,像极了深宫里无数求而不得的冤魂呜咽。
阳光明明将太医院的青砖地晒得发烫,棠梨却只觉得周身发凉,像是浸在冰窖里。
林嬷嬷苍白的面容、春杏通红的眼睛,还有王太医最后那声沉重的叹息,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如果连太医院都买不到百年人参,还能去哪里寻?
林嬷嬷的命,又该怎么办?
正茫然间,拐角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
"棠梨?"
清甜的女声从月洞门传来,惊得她浑身一颤,差点跌坐在地。
抬眼望去,紫苏提着药箱立在光影交界处,鹅黄裙裾被穿堂风掀起层层涟漪,腰间绣着金线云纹的荷包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御药房女官的身份让她周身萦绕着别样的矜贵,发间的银步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可此刻却快步上前,目光扫过棠梨通红的眼眶与凌乱的鬓发:
"你怎会在此?脸色这般难看。"
棠梨咬着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犹豫片刻,终究忍不住哭出声来。
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人的身影:
"紫苏姐姐,林嬷嬷她......她快不行了。
我好不容易凑了钱,想求一支百年人参吊命,可太医院说什么都不肯卖......"
她哽咽着将钱袋打开,白花花的银子从布袋中露出来,
"我该怎么办?再找不到人参,林嬷嬷就要......"
紫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看了看西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捂住棠梨的嘴。
温热的掌心带着淡淡的药香,却掩不住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噤声!如今药材管控极严,你这般大声哭喊,是要害死自己,还是要害别人?"
她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空荡荡的回廊,确定无人后才松开手,神色却渐渐缓和,
"你莫急,我...或许有法子。"
棠梨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燃起希望:
"姐姐!真的吗?
你有办法弄到百年人参?求你卖给我,价钱好商量,我把这些银子都给你!"
她的声音发颤,泪水又一次决堤,
"只要能救林嬷嬷,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也不确定,只能说试试吧。”
紫苏的表情有些犹豫,随后又坚定下来。
"你先出去等着。"
紫苏突然转身,发髻上的银步摇晃出细碎银光,动作却罕见地慌乱。
她看了眼怀中的药箱,又看了看棠梨,
"莫要乱跑,更不许与人搭话。"
走了两步,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块绣着并蒂莲的香帕,丢给棠梨,
"把脸擦干净。"
看着紫苏匆匆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棠梨攥着带着淡淡药香的帕子,蹲在廊柱阴影里数着心跳。
风掠过檐角铜铃,叮叮当当的声响混着远处太医院传来的熬药声,每一下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檀木钱袋还带着体温,可她此刻只盼着那抹鹅黄身影快点出现,又怕那身影带来的,是再一次的失望。
西周静得可怕,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空荡荡的回廊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