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片刻,曲赋就策马而来,府中的小厮连忙去通报寄弦,
小厮的脚步声急促,在门外停下时还带着喘:“大人!曲将军来了!”
寄弦手中的朱笔一顿,墨汁在折子上洇开一小片。
他强压下骤然加快的心跳,故作淡然道:“引他进来。”
声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房门被推开时带进一缕夏风,曲赋逆光而立,玄色劲装上还沾着尘土,显然是刚从军营疾驰而归。寄弦悄悄抬眼,正对上那人泛红的眼眶。
砰!
房门被重重关上,却不见想象中扑过来的拥抱。曲赋靠在门板上,竟抬手抹了把眼睛。
寄弦浑身一僵。
——他在哭?
那个战场上中箭都不吭一声的将军,此刻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连鼻尖都泛着红。
寄弦藏在袖中的手指猛地蜷缩,心口像被细针密密扎过。
“曲将军这是……”他听见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受谁欺负了?”
“就是你!”曲赋突然抬头,泪珠还挂在腮边,“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喜欢的要死,天天躲着不见我……”袖子狠狠擦过眼睛,“现在还要娶别人!”
最后半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尾音却颤得厉害。
寄弦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半头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那些端着的架子突然就塌了。
他起身时甚至碰倒了茶盏,却顾不得擦拭衣摆上的水渍,径首走到曲赋面前。
“胡说什么。”他取出素帕,指尖轻轻碰上对方的脸颊,“我何时说要娶别人?”
曲赋抓住他的手腕,泪眼朦胧里带着执拗:“皇上今日要给你指婚!户部侍郎家的……”
“我拒了。”
三个字像定身咒,曲赋的抽噎戛然而止。
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一颗泪珠顺势滚落在寄弦手背上,烫得人心尖发颤。
“真、真的?”
寄弦用帕子蘸去他眼角的湿意,动作轻柔:“我说要为先父守孝三年。”
“你骗人,意思是三年之后你就要娶?”
寄弦的指尖刚触到曲赋的手背,便被他猛地躲开。
往日里,这人但凡逮着机会,必定要扣着他的手腕,将他拽进怀里,又亲又抱,恨不得揉进骨血里。
可今日,曲赋却只是红着眼眶站在原地,连指尖都蜷缩着,像是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寄大人……”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哽咽,“你既不愿见我,又何必假意关心?”
寄弦一怔,心头像是被细针扎过,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他伸手去拉曲赋的衣袖,却被对方侧身避开。
“曲赋。”他低声唤道,语气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先坐下说话。”
曲赋摇头,眼泪又滚下来几颗,砸在地板上,溅起细微的尘埃。
他生得高大,此刻却像个被遗弃的犬类,连肩膀都耷拉着:“我不坐……坐下了,寄大人又要找借口走。”
寄弦呼吸一滞。
——原来他都知道。
知道自己每次被他缠得狠了,便会借口公务繁忙匆匆离去;知道自己总在他靠得太近时,故意冷着脸推开他;知道自己……其实并非真的厌恶他的触碰,只是羞于承认那份欲望。
“我何时……”寄弦喉结滚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说要走了?”
曲赋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那寄大人允我碰你吗?”
寄弦耳根发烫,指尖紧紧攥住袖口。
曲赋见他不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你看,你还是不愿。”
寄弦被他这副模样搅得心口发酸,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曲赋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坐下。”寄弦别过脸,不敢看他骤然亮起的眼睛,“别让外头的人听见了。”
曲赋的掌心滚烫,小心翼翼地回握住他,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寄弦走到案几旁,却仍不肯坐,只是低着头,用拇指轻轻寄弦的手背。
“寄大人……”他声音闷闷的,“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小,不懂事?”
寄弦心头一软,终是叹了口气,抬手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泪痕:“胡说什么。”
曲赋趁机抓住他的手腕,将脸埋进他掌心,声音带着几分委屈的颤意:“那为什么……总躲着我?”
寄弦没有抽回手,指尖微微发颤,耳根烧得通红。
——他总不能说,自己躲着曲赋,是因为这人精力太旺盛,每每缠着他就是一整夜,让他这个文官实在吃不消。
——他更不能说,自己其实很喜欢被他抱着、亲着,甚至半推半就间,心里也是欢喜的。
这些话,让他如何说出口?
曲赋还站在他面前,眼泪虽止住了,眼眶却仍是红的,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他,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委屈又执拗:“寄大人今日若不说清楚,我便不走了。”
寄弦抿了抿唇,指尖攥紧了袖口。
曲赋见他不答,又逼近一步,声音低哑:“寄大人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
寄弦心头一跳,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他怎么能不喜欢他?
——他喜欢得连梦里都是他。
慌乱之下,寄弦鬼使神差地伸手,一把拽住曲赋的衣襟,用力一拉——
砰!
曲赋猝不及防,整个人跌坐在了他的腿上。
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曲赋身形高大,哪怕坐着也比寄弦高出半头,此刻却像个孩子似的,僵硬地坐在他腿上,连呼吸都停滞了。
寄弦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手指还攥着他的衣襟,却不知是该推开还是该继续拽着。
“寄大人……”曲赋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这是……”
寄弦猛地松开手,别过脸去,耳尖红得滴血:“……坐、坐下说话。”
曲赋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他非但没起身,反而故意往后靠了靠,整个人几乎陷进寄弦怀里。
“寄大人既然让我坐这儿……”他低笑,声音带着几分得逞的愉悦,“那我便不客气了。”
寄弦浑身僵硬,双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儿放。
曲赋却得寸进尺,往后一仰,脑袋靠在他肩上,仰着脸看他:“寄大人现在能说了吗?”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侧,寄弦心跳如擂,指尖微微发抖。
“……说什么?”他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
“说你为什么躲我。”曲赋抬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喉结,“说你其实……”
他顿了顿,凑到寄弦耳边,压低声音:“……也很喜欢我碰你,对不对?”
寄弦呼吸一滞,耳根烫得几乎要烧起来。
曲赋见他不答,也不逼他,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指腹在他掌心轻轻。
“寄大人不说……”他低笑,“我便当你是默认了。”
寄弦抿了抿唇,终究没反驳。
暮色渐沉,蝉鸣声渐歇,屋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曲赋靠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突然轻声问道:“那……我以后能少折腾你一会儿吗?”
寄弦一怔,随即羞恼地瞪他:“……闭嘴。”
曲赋闷笑,将脸埋进他颈窝:“好,听寄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