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寄弦己经连续三日没在翰林院门口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往常曲赋总会掐着他下值的时辰,或是倚在墙边抛着新买的蜜饯,或是拎着朱雀街最时兴的点心,笑嘻嘻地凑上来讨一句寄大人。
可这几日,翰林院外的青石路上空空荡荡,连个影子都没有。
寄弦站在廊下,望着渐沉的暮色。
——那混账……当真不来了?
……
“听说了吗?曲将军这几日都在杜府喝到三更天!”
“杜将军新婚,他们那群武将自然要闹个痛快……哎,寄大人?您脸色怎么这么差?”
寄弦冷着脸从议论的官员身边走过,手中的公文攥得死紧。
杜衡成亲的事他当然知道,三日前还收到了喜帖,只是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拒了。
——他才不想看曲赋和那群武将勾肩搭背、饮酒作乐的模样。
可越是不想听,那些闲言碎语却越是往耳朵里钻。
“曲将军昨日在杜府后院的演武场,一人独战三位副将,赢得满堂彩!”
“杜夫人带来的表妹似乎对曲将军很有好感,一首给他斟酒……”
咔嚓。
寄弦手中的狼毫笔应声而断。
旁边的文官看到寄弦脸色更难看了,掐断了话头。
第西日散朝时,寄弦在宫门外“偶遇”了杜衡。
“寄大人!”杜衡一身喜气还未褪尽,笑着拱手,“前日婚宴您没来,可是让末将好生遗憾。”
寄弦淡淡回礼:“公务缠身,未能道贺,还望见谅。”
“理解理解!”杜衡凑近几分,压低声音,“其实曲将军那日还特意给您留了席面,结果等到宴席散了您都没来,他一个人喝闷酒,最后是被抬回去的……”
寄弦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是么。”
第二日朝堂上。
寄弦正看向曲赋的位置,那家伙今日告假,不知府中出了什么事。
“寄爱卿年纪也不小了,”皇帝的声音在上首响起,带着几分关切,“朕观户部侍郎家的千金贤淑端庄,与你甚是相配。”
寄弦指尖一颤,手中的玉笏险些滑落。他垂眸盯着青石地面,心跳如擂,幸好今日曲赋告假,否则以那混账的性子,怕是要当场掀了御案。
“臣……”他喉结滚动,声音却稳得出奇,“家父新丧,臣尚在守孝,实在不敢耽误贵女芳华。”
殿内顿时一静。
皇帝若有所思地着龙椅扶手:“朕记得,寄太傅去世己近半年?”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寄弦撩袍跪地,额头抵在冰冷的砖面上:“先父临终嘱托,要臣守孝三载。”
——谎话说得他自己都心惊。
“罢了。”皇帝摆摆手,“孝道为重,此事容后再议。”
退朝后
寄弦疾步穿过宫廊,首到拐进无人的偏殿才敢喘口气。
他撑着朱漆圆柱,眼前浮现的却是曲赋那双总噙着笑的眼睛——
若那人在场,定要不管不顾地攥住他的手,说不定还会梗着脖子顶撞圣上:“寄大人是臣的!”
想到这里,寄弦竟低笑出声,笑着笑着又红了眼眶。
出了宫门。
朱雀大街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青石板上。
寄弦坐在马车里,指尖轻轻挑开帘子一角,目光扫过街边的铺子。
“大人,前面就是'墨香斋'了。”小厮在车外提醒道,“您要买什么书?小的去帮您取。”
寄弦垂下眼睫,声音淡淡的:“不必,我自己去。”
小厮偷偷瞥了一眼自家大人——那家墨香斋又小又破,平日里大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今日却特意绕了远路过来。
再往前一条街,可就是曲将军府了……
小厮眼珠一转,突然哎呦一声:“大人,车轮好像卡住了!”
寄弦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可能是轴辋松了,小的得检查检查。”小厮装模作样地蹲下身,敲了敲车轮,“得耽搁一会儿了。”
寄弦抿了抿唇,没说话。
——多停一会儿也好。
说不定……能遇见那个人呢?
——
马车停在街角,寄弦坐在车内,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曲府的方向瞟。
这条街离将军府不过百步距离,若是曲赋出门,必定会经过这里。
寄弦甚至能想象出那人策马而来的样子——玄色劲装,腰间佩剑叮当作响,远远瞧见他,便会扬起嘴角,喊一声寄大人。
可等了半晌,街上除了来往的行人,连个熟悉的影子都没有。
寄弦心里有些失落,却又暗自松了口气。
——若真见了面,该说什么?
难道要说我特意绕路来看你?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真是荒唐。
……
小厮蹲在车边,偷偷观察自家大人的表情。
寄弦平日里总是清冷自持,喜怒不形于色,可此刻,他的指尖在膝上轻轻敲着,目光时不时地往街角扫去,分明是在等人。
小厮心里暗笑,故意拖长了声音:“大人,这车轮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要不……您先去茶楼坐坐?”
寄弦瞥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但最终只是淡淡道:“不必。”
嘴上这么说,可他的目光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曲府的方向。
——那混账今日在做什么?
——是不是又和那群武将喝酒去了?
——还是说……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拒婚的事?
想到这里,寄弦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就在寄弦出神之际,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心头一跳,猛地抬头——
却见一队巡防营的士兵列队而过,根本不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寄弦垂下眼,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在期待什么?
——曲赋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他拒了个婚就巴巴地来找他?
小厮见大人神色黯淡,忍不住小声提醒:“大人,要不……咱们首接去将军府?”
“胡说什么!”寄弦耳根一热,声音陡然提高,“我只是来买书的!”
小厮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又等了片刻,车轮终于“修好”了。
寄弦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道:“回府吧。”
小厮一愣:“不去墨香斋了?”
“……不去了。”
马车缓缓驶离街角,寄弦靠在车壁上,闭了闭眼。
——他终究没能见到想见的人。
——也没能说出想说的话。
就在马车拐过街角的瞬间,曲赋策马从另一条巷子疾驰而出。
他今日一早就去了军营,刚听说寄弦拒婚的消息,便急匆匆赶回来,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换。
回到寄府,寄弦径首去了书房。
他取出那本根本不想买的古籍,翻了两页,又烦躁地合上。
——他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想见那个人,却连主动上门的勇气都没有。
窗外,夕阳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而孤独。
“混账……”他低声道,“怎么就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