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
邱玲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寂静的水面。
守在一旁的李西立刻凑了过来。
屏幕上,一个独立的窗口里,一帧帧扭曲、失真、被噪点严重污染的画面正在被极其缓慢地重组。
颜色是灰败的,仿佛被暴雨洗掉了所有饱和度。
“储存卡物理损伤严重,能恢复出这些己经是极限了。”邱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她指着屏幕,“这是探头损毁前能恢复出来的唯一一段影像,时间是台风登陆前两小时。”
画面开始播放。
狂风卷着暴雨,抽打着镜头,整个世界都在剧烈摇晃。
就在这片混沌中,一个模糊的黑影,艰难地逆风而行,走进了废弃纺织厂的大门。
“这是……”李西的瞳孔微微收缩。
“看不清脸,身形也因为穿着雨衣而无法判断。”邱玲暂停了画面,将那个黑影放大。人影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马赛克。“但他进去后,在织布机那个区域,停留了很长时间。”
她快进着播放,那个黑影在画面一角,像个鬼魂,时隐时现。
将近二十分钟后,黑影才从厂房里出来,迅速消失在风雨中。
紧接着,画面中的风力陡然增强,镜头开始剧烈地上下翻飞,最后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杂音,彻底陷入黑暗。
“这就是证据。”李西吐出几个字。
这短暂而模糊的影像,如同一把利刃,彻底剖开了意外的伪装。
有人,提前进入现场,布下了死亡的陷阱。
白阅凌的电话几乎在同时打了进来。
“有发现。”她的声音永远没有多余的情绪。
“请讲。”
“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不是普通帆布。”白阅凌那边传来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响,“成分是高密度聚乙烯纤维混合芳纶,军用级防水材料,通常用在特种作战的遮蔽物或者重型装备的防雨罩上。”
李西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还有那些金属碎屑,”白阅凌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玩味,“也不是铁锈。是钛钨合金的碎屑,硬度高,耐腐蚀。一般用在航空发动机的涡轮叶片,或者某些军工设备,以及切割工具上。”
军用帆布,航空材料。
这些词汇与一个在环卫站工作的、靠收废品贴补家用的老实人张国力,形成了无法理解的巨大反差。
李西想,好家伙,他捡的废品是军工级别的?
电话挂断,李西看向窗外。
风暴过后的城市,天空是一种病态的灰蓝色。
“白队有发现了。”李西转方然,将情况简要复述了一遍。
方然听后立刻兴奋起来:“我就知道!那股粘合剂的味道就不对劲!普通的胶水,在那种湿度的环境下,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强的附着力。”
“钛钨合金……切割工具……”方然的声音像是被什么点燃了,“李队,我们的凶手不是个莽夫。他先是用某种高精度的切割工具,切断了铆钉的大部分,只留下最脆弱的连接点。然后,他用一种速干的、高强度的工业粘合剂,把切口重新‘粘’上,制造出铆钉还完好的假象。”
一个完整的作案手法在李西脑中成型。
凶手在台风登陆前,潜入工厂,用专业工具破坏了织布机的结构,并用特殊材料伪装。
他算准了风力,算准了机器倒塌的角度,甚至可能算准了张国力会查看的特定位置。
他留下了一个只需要一阵狂风就能启动的、自动杀人装置。
这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蓄谋己久的处决。
“李队!”小东的电话也随即打来,声音有些嘈杂,背景里是各种金属碰撞的噪音。
“说。”
“我找到老张出事前经常去的一家废品回收站了!”小东的语气有些急促,“老板说,老张最近确实总往他这儿送东西,但都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就是些破铜烂铁。为这事儿,老板还跟他吵过一架!”
“吵架的原因?”
“老板嫌他送来的东西占地方,又不值钱,想按普通废铁的价钱收。但老张不干,非说那是好东西,死活不肯松口。”
李西的首觉告诉他,关键点来了。
“他送的是什么?”
“老板说,是一批看着很旧的金属管道,上面还带着些奇怪的涂层。”
李西闻言立刻下令:“邱玲,立刻去那家回收站,带上便携设备,现场对那些管道做成分分析。小东,你继续聊,给我把那个老板的每一个字都挖出来,我要知道他跟老张争执的全部细节!”
城南,龙门废品回收站。
这里像一个金属的坟场,生锈的钢铁堆积如山。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酸液和腐败物混合的刺鼻气味。
小东找到了那个姓王的老板。
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精明的中年男人。
“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啊!”王老板搓着手,一脸无辜,“老张那个人,老实巴交的,谁会害他啊?他送来的那些管子,就堆在那儿,你们要看就去看。”
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堆不起眼的、沾满泥污的金属管。
邱玲己经戴上手套,蹲下身,用专业的小刷子清理掉管道表面的污垢,露出了下面一层暗绿色的、带着斑驳痕迹的特殊涂料。
她将便携式光谱分析仪的探头对准了涂层。
“王老板,”小东搬了张小马扎坐下,笑得一脸阳光,“我们就是了解情况。你说,老张为什么非觉得这些管子值钱?”
“我哪儿知道他犯什么神经!”王老板撇撇嘴,点了根烟,“他说这是什么好钢,上面还有特殊涂层,能值大价钱。我干这行十几年了,什么铁,什么钢,我一眼看不出来?这就是最普通的工业铁管,放了有些年头了,送进钢厂也是回炉的命。”
“所以你就跟他吵起来了?”
“那可不!”王老板吐了口烟圈,“他说我不识货,我说他被人骗了。他说他亲眼见过,这玩意儿能卖高价。我说你见过个屁,整个清城收废品的,谁敢乱给价?就为这个,差点没动手。”
小东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提到过,是在哪里见过能卖高价吗?”
王老板皱着眉,努力回忆着,烟灰掉在了裤子上也没察觉。“他……他好像是嘟囔过一句……说是什么……什么‘拆迁区里的秘密仓库’,还说那里面好东西多着呢!”
“滴滴——”
邱玲那边的仪器发出了提示音。
她抬起头,脸色有些凝重。
“李队,成分出来了。”她对着通讯器报告,“管道本身是普通的碳素钢,但表面的涂层……含有高浓度的铅和石棉。这是很多年前用在特殊工业管道上的防辐射、隔热材料,早就被禁用了。”
可疑的管道,禁用的材料…
李西在移动指挥车里,将白板上的所有线索用一根红线串联了起来。
让死者老张冒险去废弃纺织厂的,可能根本不是什么给儿子治病的救命钱。
那个理由只是一个幌子,甚至可能是老张随口编给工友的。
他真正的目的,或许是去取某样东西,或者,与某人进行一场关于那些“废品”的交易。
凶手杀他的动机,也不是谋财。
而是为了他发现的那些“废品”,为了那个藏在拆迁区里的“秘密仓库”。
“王老板,”小东站起身,逼近了一步,脸上的阳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警察的锐利,“老张还说过什么?关于那个仓库,关于那些东西,他有没有说具置?”
王老板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里的烟都掉了。
“我……我真不知道啊!”他结结巴巴地说,“他就那么一提,神神秘秘的,说那里很‘私密’,一般人找不到。还说……还说里面除了管子,还有些‘不寻常’的东西。”
“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王老板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他说……他好像看到了一些密封的、贴着骷髅头标志的大铁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