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汗水的酸涩在空气中弥漫,角落里几个孩童蜷缩在母亲怀中,不安地眨着眼睛。
“林大人呢?”
刘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粗粝的指节敲击着桌面。他眯起眼睛,目光在莫雯雯和许恩之间来回扫视,眉间的皱纹像刀刻般深刻。
莫雯雯的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她垂下眼帘,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这...官府下面有个怪物,他为了拖住......”
“你说什么?!”刘三猛地拍案而起,木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布满老茧的手掌青筋暴起,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突然抽泣起来,泪水滴落在孩子脏兮兮的襁褓上。角落里,白发苍苍的老者手中的拐杖“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没有了许大人,我们怎么回去......”老者喃喃自语,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
“就是说啊。”旁边几个青壮年附和着,眼中的光彩渐渐暗淡。
有人开始无意识地啃咬指甲,有人反复揉搓着衣角,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宴煦瞪大了眼睛,少年人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你们这么信任他?”他的声音在颤抖,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他。那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异样的神采:“有什么问题吗?”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宴煦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没,没有。”宴煦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刘三缓缓坐下,粗糙的手掌抚过桌面的纹路:“许大人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很好的官......”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莫磊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老兵佝偻的背影剧烈颤抖着,独臂在腰间疯狂摸索。
“爹,你怎么了?”莫雯雯快步上前,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躯。
“那个......那个联系圣朝,铜印化作的令牌不见了!”莫磊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眼睛中满是惶恐。他猛地抓住女儿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莫雯雯疼得皱眉,“我明明就放在这里的!”
宴煦撇了撇嘴:“不见就不见了呗,不是己经联系过圣朝了吗?”
“闭嘴!”宴清荷一个爆栗敲在弟弟头上,湖蓝色的衣袖带起一阵香风。她转向莫磊时,眉眼间满是凝重:“那不止是联系圣朝的关键,还是林大人官位的象征,是林大人的东西。”
莫磊的嘴唇颤抖着,灰白的胡须上沾着冷汗:“现在我给他弄丢了,林大人会不会......”
“不会。”许恩突然开口。少年清亮的声音像一柄利剑劈开凝重的空气,“他不会指责你,也不会纠结于这件事......”
宴清荷挑起柳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许大人……”
回答在屋内回荡。
抱着婴儿的妇人轻轻摇晃怀中的孩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白发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安心的神色;就连那几个焦躁的青壮年也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莫雯雯怔怔地望着众人,突然发现父亲眼睛中的惶恐正在慢慢消散,他松开女儿的手腕,缓缓坐回椅子上,独臂无意识地抚摸着空荡荡的腰间。
……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晃,将太子的影子投在营帐的布幔上,拉长成一道冷峻的剪影,他指尖轻叩腰间玉佩,“没有那股气息指引,我们连方向都辨不清。”
夏浅正蹲在医师旁边看他们煎药,陶罐里的药汁咕嘟冒泡,腾起的白雾熏得她鼻尖发红。她随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忽然听见身后草席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响。
“军队?”
沙哑的男声惊得她身子一抖,她猛地回头——
草席上,许伶正撑着手肘试图起身,官袍的领口被冷汗浸透,苍白的唇间泄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显然牵动了肩头伤口。
“你醒了?”夏浅三两步跨到他身旁。
这声音让许伶浑身一震!他倏地抬头,瞳孔骤缩——少女发间的金步摇随动作轻晃。
“夏浅?”他脱口而出,嗓音里压着十二分惊诧。
“嗯?”夏浅歪头,鬓边一缕散发扫过腮畔,“你认识我?”
许伶喉结滚动。此刻他才彻底清醒——自己正顶着林觉的容貌。
“我……”他张了张嘴,却在对上少女澄澈目光时哑然。该怎么解释?坦言自己的经历?
“你叫什么?”夏浅追问道,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衣带。
帐帘突然被掀起!
“林觉…对吧?”
太子负手而立,银甲在火光下流转寒芒。他眼神如刀,一寸寸刮过许伶的脸,最后钉在他不自觉攥紧的拳上。
许伶缓缓扭头。
西目相对的刹那,他分明看见太子眼底闪过一丝金芒,两人之间空气陡然凝滞,连篝火的噼啪声都似被冻住。
“对。”许伶最终答道,嗓音沉如古井。
太子忽然轻笑一声,把手中的墨玉剑抛过去:“伤好些了吧?”
剑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许伶抬手接住,掌心与皮革摩擦发出细微声响。
“好点了,多谢。”他不动声色地将剑佩回腰间,布料掩住了微微发颤的指尖。
太子忽然俯身,一掌按在案上地图边缘:“那股与我联系的气息消失了。”他指尖点向城池中心,朱砂晕染处正是官府所在,“现在要麻烦你了。”
许伶凝视着那个红点。摩罗、心脏、绯夜……碎片般的记忆在脑中翻涌。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与“林觉”绝不相称的冷笑:
“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