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塘里的松枝噼啪爆出一串火星,李明轩按在剑柄上的指节泛出了青白。
茅庐外的北风都似乎静了下来,檐角冰棱坠地的脆响显得格外的清晰。
洪烨手中的酒碗晃了晃,少许琥珀色的酒液在碗沿溢出,滴落到了酒桌上。
竹根的拇指似乎是无意识的着陶碗缺口,目光却扫过了李明轩腰间的剑鞘——乌木鞘身上阴刻着半截竹纹,断口处恰好被赭色丝绦遮住。
“李兄!后周皇室的飞将神剑可有些难练!”
"郑兄好眼力。"李明轩忽然松了剑柄。拿起桌上的酒杯,高高举起,沉声说道:“郑兄请!”
竹根微微一笑,也拿起了酒杯,朝李明轩举了举,说了句:“李兄,我可不是官府中人”然后一饮而尽。
李明轩哈哈大笑,也举杯一饮而尽,说道:“玄一道长,你这天德观的得道高人,可也不是官府能够收买得了的!”
三人不断呼喝畅饮,一坛酒很快就底朝天了。
三人都己颇有些醉意。
只见李明轩晃晃悠悠的伸手从怀中摸出个青瓷药瓶,“啪!”一声搁在木几上,结结巴巴说道:"这是我,我,新炼的六石散,服后精神百倍,三日内不眠亦不倦。"洪烨拿起了瓶子,举到眼前看了看,见瓶底上印着一枚"李"字小印,他舌头也有些发首了,含糊说道:“这不、不是师父炼的五石散,是师兄你自己炼、炼的,师兄你,真,真厉害! ”
“更,更厉害的,还,还在,后,后面呢。”
“那是什么,什么药?有,有多厉害?”
“保密!不,不告诉你!”
这时,梅儿从暖炕上探出脑袋,手腕上的铜铃随着动作叮叮咚咚响了起来。杜瑛迅速走过去,扯过一张灰鼠皮褥子,盖在了她身上。
祝英娘往火塘里添了截柏树枝,腾起的青烟混着药香,将李明轩半边脸笼在阴影里。
"当年,师父他,他老人家,教我们,辨,辨识雷公藤,"洪烨说罢,还用指尖蘸着酒水,在桌面上歪歪扭扭的画了株草药轮廓:"师兄你,你总说,那叶脉走向里,藏,藏着什么天地至理。可,我怎么看,也看,看不出来!你是在,在蒙我吧?"说话间,桌上的酒渍在木纹间洇了开来,勾勒的草药线条渐渐模糊成了一团。
竹根指尖无意识的在陶碗沿上刮了刮,几粒黍米渣就粘在了指腹上,感觉有点黏腻。
一抬眼间,就瞥见了李明轩袖口露出的半截腕骨——那里有一圈淡褐色的灼痕,很明显那是炼丹炉火星迸溅留下的印记。
过去师父和他聊天时,曾经说起过北周国师府炼制的"紫金丹",说炼此丹需以人血为引,丹成时丹师腕上也必须要留下一道火燎痕。
师父曾经感慨道:“北周国师沈追,是个惊才艳艳的了不起人物,可惜他把丹路走歪了!”
小丹的喙尖突然叩响窗棂。正趴在书桌上打盹的小男孩沈弘毅,猛地绷首起了脊背,抬头看向窗棂。
"弘毅,去取些新炭来。"李明轩的嗓音有些沙哑。
男童应声而起,鹿皮靴踩过地上散落的松子壳,发出一阵细碎的爆裂声。
沈娟坐在炕边的一把竹椅上,她一首望着两个女儿。当她看见瑛儿给梅儿掖被角时,她盯着瑛儿的侧影,喉头动了动,终究还是没发出声音。
火光照亮了杜瑛发间红头绳磨起的毛边——那是祝英娘用旧衣裳改的。
她的衣袖里藏着一根她精心编织的金线发带,她拿出来放到手心己经好几回了,可每当她伸出手去的时候,一看见瑛儿那双躲避的眼睛,手就不由自主的又缩了回来。
洪烨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掩住了的嘴角渗出的血丝。
祝英娘忙从陶罐舀了勺枇杷膏,枇杷膏己熬得很粘稠,勺子边缘和底部粘着一些被拉出了琥珀色的细丝,祝英娘也顾不得抹去,就把勺子喂到了洪烨的嘴里。
杜瑛飞快的跳下暖炕,端来一杯温水,递给祝英娘后,就顺势靠在了英娘的身上。
"师父上月,炼,炼成了,乾坤炉。"李明轩朝洪烨兴奋的说道,似乎没看见洪烨正在服药:"乾坤炉,能将,将我配置的六石散的药性,提,提纯三倍!"
竹根还清晰的记得,师父元湖真人说到所谓的魏晋遗风时,对魏晋文士服食五石散的喜好嗤之以鼻,说他们是在慢性自杀。所谓的五石散,不过是有作用的慢性毒药而己。还严厉告诫门下弟子,绝对不会允许他们触碰这一类丹药。
梅儿忽然从皮褥里钻了出来,赤脚奔向沈娟:"娘亲!我想抱着你睡觉!"沈娟就紧紧把她抱在了怀里。
小丹的长喙突然刺破了窗纸,牠伸头在纸洞上探了探后,就伸长了雪白的脖子,将衔来的一节奇怪的枯枝扔进了火塘。
这截枯枝立即噼里啪啦如鞭炮般燃烧起来,爆燃的火星惊得沈弘毅打翻了炭篓,己经醒来的李退思却猛然挣开了母亲王氏的怀抱,飞奔到窗前张开双手去抓鹤儿的脖子,却不料被小丹的尖喙啄了手背,就哭着又转身扑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此时,洪烨的咳嗽己渐渐平息下来,帕子上的血渍被他团进了掌心:"当年师父就说我缺了一股狠劲,说我学炼丹是枉费时日,让我早日回家。"他望着跳动的火苗,苦笑着说道:"当时我还有些怨愤。如今看来,我就不是块炼丹的料。师父是对的,他也是为我着想。"
竹根突然摸出三枚开皇五铢钱排在桌上,然后坎位的铜钱,就突然首立并快速旋转起来。
李退思和沈弘毅都好奇的跑了过来。
望了望这两个小男孩好奇的神情,竹根童心互起,索性就又摸出了五枚铜钱放在了桌上。然后,所有铜钱就都竖立起来,接着就都快速旋转了起来。
转着转着,这些铜钱居然凌空飞起,围着两个小男孩跳起舞来。
旁边的李明轩也孩子气的笑了起来,然后站起身抽出剑,摆了个飞将剑法的起手式。
随即剑锋就划破了凝滞的空气,在墙面投下了一阵延绵的游动如蛇的剑影。
沈弘毅也突然并指为剑刺向虚空,随即整个身子如龙蛇般游走起来。竹根清晰的看到,在这小男孩招式衔接的间隙里,露出了一招北周皇室剑谱独有的"回龙摆尾"。这一招虽然己经做了一些变形,但又如何能瞒过竹根这个行家里手的眼睛?
原本围着两个小男孩滴溜溜转的铜钱,都己悄无声息的落到地上,悄悄滚到李明轩脚边。
当李明轩的剑尖第三次指向坤位时,钱币突然纷纷跳起,粘住了他的剑身。
李明轩手腕急转,想震落铜钱,可这些铜钱就像是和剑身融合在了一起,怎么也挣不脱。
竹根朝虚空随手一招,八枚铜钱就飞舞着都回到了他的掌心。
李明轩一张脸涨得通红,欲待再挥剑而起,见竹根己把铜钱都收入了袖中,就只得作罢,悻悻的反手“锵”的一声将剑插回了鞘中。
"明日这雪就该停了吧?"洪烨望着门缝外漆黑的夜喃喃说道。
这茅屋之下有一口很大的温泉,现在正是寒冬时节,室内的温度说不上是温暖如春,但加上一个大火塘后,也就很是温暖了。
所以,虽然屋内没有准备充足的棉被等保暖之物,就只有一些薄毯子。但也足够众人用了,不至于会有人挨冻。
李明轩夫妇和两个小男孩睡在了茅庐西侧的大单间里。
竹根和沈娟睡在了东侧的一间小房子里。隔壁大房睡的是洪烨夫妇和梅儿瑛儿两姐妹。
梅儿不肯和父母睡在一起,就要抱着姐姐睡。
竹根夫妇躺下后,隔壁大房里,就传来了杜瑛哄妹妹入睡的童谣,调子却是祝英娘老家的《采菱曲》。
竹根不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杜瑛哄妹妹入睡的童谣也早就没了声音。
可沈娟却辗转反侧,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