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屯的秋雨淅淅沥沥打在油毡布上,秋穗缩在灶台后头,听着里屋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她爹的解放鞋还摆在门槛外头,鞋帮上沾着修水渠的黄泥。
"穗儿,去供销社换斤红糖......"娘从蓝布帘子后头探出半张蜡黄的脸,话没说完又弓着腰咳起来。
秋穗攥着皱巴巴的粮票往外跑,胶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子。村东头合作社的砖墙上刷着褪色的标语,"联产承包责任制好"的红字在雨里洇成血似的痕迹。
村里的供销社里,王会计戴着套袖扒拉算盘珠,玻璃柜台下压着泛黄的工分簿:"换红糖要糖票,光粮票不顶用。"
"俺爹是修水渠累病的......"秋穗踮脚够柜台上的搪瓷缸,"先赊半斤成不?"
"赊?"王会计的圆珠笔尖戳破账本纸,"上个月赊的盐还没还!这是公家的我也做不了主啊"
门帘突然被掀开,带着水汽闯进来个穿军绿胶鞋的后生。是村西赵家赵冬生,复员回来一年多了,肩上还扛着半麻袋东西。
"王叔,这是俺家分的秋茄子。"赵冬生把麻袋墩地上,"抵上回借的柴油钱。"
王会计的算盘珠子噼啪响:"还差三毛七。"
赵冬生解下军用水壶往柜台一放:"加这个够不?上海产的,值五毛!"
秋穗抱着红糖包往家跑,赵冬生举着化肥袋给她挡雨:"慢点,石板路滑!"
"俺爹等着......"秋穗脚下一崴,红糖撒在泥水里。赵冬生蹲下身,用树枝把沾泥的糖块一点点挑回油纸包。
"拿井水冲冲还能用。"他摘下斗笠扣在秋穗头上,"明儿去卫生所抓药,俺有熟人。"
后半夜,秋穗爹的咳声突然断了。赤脚医生拎着药箱摇头:"矽肺病晚期,准备后事吧。"
秋穗娘抱着双膝缩在炕角,秋穗摸黑跑到供销社砸门:"王叔!借五块钱扯孝布!"
王会计的煤油灯在窗后晃了晃:"队里账上只剩三块二......"
薄皮棺材停在院当间,秋穗带着弟妹跪在湿漉漉的草垫上。赵冬生领着几个复员兵抬来两筐白面馍:"俺们炊事班学的,给娃们垫垫肚。"
七奶奶挎着竹篮来吊唁,里头装着攒了半年的鸡蛋:"穗儿娘,你得撑住......"话音未落,秋穗娘突然歪倒在棺材旁,嘴角渗出血丝。
卫生所的白炽灯管嗡嗡响,秋穗攥着娘冰凉的手。赵冬生蹲在走廊默默祈祷着。
"急性肝腹水......"大夫无奈的摇摇头,"准备后事吧。"
秋穗跌坐在长椅上,听见隔壁产房传来新生儿的啼哭。赵冬生往她手里塞了个铝饭盒:"我熬的小米粥,趁热吃点吧......"
纸钱灰在院里打着旋,秋穗给哭累的妹妹盖上被子。赵冬生蹲在灶口添柴火:"队里说水渠修成了,给你爹娘算工伤。"
"人都没了......"秋穗盯着跳动的火苗,"三亩责任田的麦种还没着落......"
赵冬生突然起身往外走,军大衣扫落灶台上的盐罐。天亮时他扛着半袋麦种回来,裤脚沾满夜露:"俺家地多,这些匀给你。"
秋穗抡着镢头刨冻土,妹妹在地头捡麦茬。赵冬生开着突突响的手扶拖拉机过来:"队里让俺帮烈属耕地。"
"不是烈属......"秋穗抹了把汗,"算工伤......"
"一个意思!"赵冬生跳下车斗,"扶好犁头,这铁牛劲儿大!"
王会计夹着账本路过,算盘珠子哗啦响:"用公家油耕私田,不行啊"
"扣俺的!"赵冬生猛拉油门,黑烟喷了王会计一脸。
开春的日头晒化地头残雪,秋穗蹲在麦田里拔杂草。赵冬生拎着军用水壶过来:"七奶奶家母猪下崽,换了两袋豆饼,给你沤肥。"
"冬生哥......"秋穗盯着他磨破的肩头,"你的复员费都贴补俺家了......"
"俺爹说了,当年修水库你爹救过他的命。"赵冬生掏出个铁皮盒,盒子里装满了桃酥饼干。
同村的大婶们坐在树下扯闲话:"赵家老三见天往秋穗家跑,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