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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奶奶走的那晚，合作社屋顶的太阳能灯笼忽明忽暗，像是被风吹散的星子。春芽裹着褪了色的蓝布袄往卫生所赶，手电筒的光束在田埂上乱晃，惊起夜宿的鹧鸪。半年前的夜校点名册从教案本里滑出来，被风卷着掠过结冰的灌溉渠，纸页上的"李桂枝"三个字在月光下泛黄——那是七奶奶的学名。
"闸盒叫耗子啃了！"铁蛋举着探照灯检修电路，扳手磕在总闸箱里叮当响。半块芝麻酥卡在保险丝中间，糖渣粘着七奶奶用红头绳扎的电路标记。穗苗的虎头鞋在配电室门口留下湿印子，娃娃睡前攥着的麦芽糖还粘在门把手上。
老戏台的智能顶棚调了半宿也没调正颜色，素白的光里泛着河冰似的青。张富贵蹲在幕布后头擦马灯，油污混着眼眵糊了满脸："那年排《白毛女》，七婶子顶着高烧掌灯，火苗子窜得比角楼还高......"二狗缩在墙角摆弄首播设备，弹幕跳出句"播丧事晦气"，他梗着脖子回骂："七奶奶给恁爷接过生！再胡咧咧封你号！"
后半夜飘起了盐粒子似的冻雨，研学团留下的全息投影仪嗡嗡启动。七奶奶的虚影在幕布上晃，智能语音念着1978年的接生记录："......李桂枝戌时三刻抵王家庄，徒手掏出横胎，止血用土三七捣汁......"李寡妇突然拍响条凳："那年大雪封山，她撕了棉袄裹娃，光着膀子走回来的！"二十几个老汉跟着叹气，旱烟味呛得应急灯首闪。
迁坟的事在守灵夜闹开了锅。文物局的黑轿车碾着冰碴子进村，说要原样挪走光绪年的功德碑。七奶奶的孙子猛子抡起铁锹插在碑前："这底下埋着俺奶藏的野菊根！她临走前喘着气比划，要给村小娃娃熬止咳茶！"春芽翻烂了教案本也没找着调解条款，倒是小满抱着穗苗钻进碑亭，娃娃的银镯子磕在"耕读传家"的"读"字上，青石缝里震出几缕发黑的根须。
出殡那日，二十台农机系着白绸开道，北斗导航沿着七奶奶当年的接生轨迹走。铁蛋在操控台发现段异常代码——老太太生前偷摸录入的采药路径，曲曲弯绕过三十七个坟头。无人机群本要撒纸钱，却被山风卷成蒲公英似的草药图谱，首播间突然涌进上千粉丝，打赏钱凑够了碑亭修缮费。
春芽在夜校仓库清点教具时摔了个踉跄，腐朽的地板下露出七奶奶藏的陶瓮。褪色的蓝布里裹着接生用的铜盆剪子，盆底凝着黑褐色的血痂，细闻竟有艾草香。
正月十八开祠堂，电子族谱在供桌上投出流动的光影。猛子突然砸响铜盆："奶说过，老方子得配新米供！"众人愣神间，穗苗爬进供桌底下，抓着止血粉往智能农机模型上抹。二狗手快改了首播间标题"古方治铁伤"，订单提示音惊得梁间燕子撞上全息投影，翅膀扑棱出七奶奶年轻时的虚影。
如今村口老戏台成了稀罕地界。太阳能灯笼常无故明灭，维修时发现灯罩里嵌着野菊干花，花瓣上还沾着糖霜。春芽的夜校新开了中医药课，教案本里夹着七奶奶的接生札记。那歪扭的字迹突然让她想起什么——当年夜校扫盲班，七奶奶的作业本总粘着草药汁。
最奇的是村小的娃娃们。自从喝过碑亭野菊根熬的茶，往年开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竟没了。校长把茶渣晒干做成标本，玻璃罐摆在光绪碑拓片旁，底下压着七奶奶接生用过的铜剪子。研学团来参观那日，无人机拍到个奇景：老碑裂缝里钻出簇新绿，细看竟是野菊籽发了芽。
寒食节上坟时，张富贵在七奶奶碑前供了盏改装过的马灯。太阳能板刻着中药纹样，LED灯芯调成艾草火的橘黄色。铁蛋蹲在碑后埋电路线，忽然摸到块硬疙瘩——是那年修路时七奶奶藏的老怀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