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回到自己的房间,油灯的光芒驱散不了内心的阴霾。前夜在“丙字小院”的发现,那双不属于沈家多数成员的皮靴印记,以及那截断裂的细线,像冰冷的蛇一样盘踞在他的思绪里。更让他不安的是沈世安的花园,那些怪异的植物,以及她对那株无名苍白花的复杂态度。
他坐在书桌前,展开栖雾山庄的地图,手指在“丙字小院”的位置上画圈。沈世钧的纸条、被动过的暗门、花园里的异常植物…… 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线索,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骇人的轮廓。
“沈世钧的死… 真的没有外力致伤吗?”
他回想起初次勘察书房时的情景。警方和沈家人都强调死者面容平静,仿佛安睡。但当时他注意到,沈世钧暴露在外的右手虎口处,有一片极轻微的、像是被什么腐蚀过的苍白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无法察觉,他当时以为是长期握笔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造成的皮肤异常,并未深究。如今想来,那片痕迹的形状和位置,却与他翻阅那本古旧日记时手指可能触碰到的地方高度吻合。
日记。
他拿起那本古旧的日记。书页散发着陈旧发霉的气味,有些页面边缘泛黄,有些则带着莫名的斑驳。他仔细检查了沈世钧死亡时翻到的那一页,以及其前后几页。纸张触感并无异常,但他在那一页的边缘,似乎看到了一层极其微薄的、像是粉尘又像是某种干燥液体的痕迹。非常轻微,不留神根本不会发现。他用指尖轻轻了一下,然后迅速缩回手。
“如果… 沈世钧是被毒死的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密室?如果不是外部闯入,会不会是死者接触了某种东西,在密闭空间里毒发身亡?而书房的门,则是在他死亡后,被凶手巧妙地从外部制造了反锁的假象?那截细线,会不会就是用来在门关闭后操控内部插销的工具?
而毒物… 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沈世安花园里那株苍白的、没有名字的植物,以及她提到“闻多了会晕”、“需要血才能开得这么艳”的诡异言语。难道那些植物中,隐藏着致命的毒素?
栖雾山庄偏居深山,与世隔绝。这里的沈家人常年生活在此,熟悉老宅的一草一木,也可能掌握着一些外人不知的“偏门”知识。沈世安那样柔弱安静的女子,却能打理出那样一片充满诡异气息的花园,并且对那些植物有异乎寻常的了解和情感… 她会不会正是那个能接触到、甚至培育出这种毒物的人?
顾远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真是毒杀,那么凶手的手段将极为隐秘和恶毒。而且能在密室中杀人,并清理现场不留痕迹,说明凶手对栖雾山庄的结构、人员行踪了如指掌,甚至可能… 就潜藏在沈家人之中。
他需要证实自己的猜测。传统的法证手段在民国时期几乎等于零,但他认识一位老朋友,一个对各种古老医药、奇门偏方甚至民间毒物颇有研究的“偏门”专家。
顾远立刻写了一封信,详尽地描述了沈世钧尸体上的异常痕迹、那本古旧日记的特征(包括那微薄的残留物)、以及他在沈世安花园里见到的那几株尤其怪异的植物的形态、颜色和气味,特别是那株苍白花的细节。他请求朋友根据这些信息,判断是否存在某种可能的毒物,以及其特性。
送信的任务只能秘密进行。他找了一个信得过的、不属于沈家核心圈子的老仆人,付了一笔钱,请他冒险出山,将信送到县城朋友的住处。在栖雾山庄被阴影笼罩的当下,每一步行动都可能伴随着风险。
等待是漫长的,也是煎熬的。在朋友回信之前,顾远继续在宅子里进行“例行”的调查,与沈家人攀谈,收集更多表面的信息,同时暗中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尤其是沈世安。
他注意到,自从上次在花园与他交谈后,沈世安似乎更加警惕了。她去花园的时间变少了,即使去了,也会时不时地抬头看向周围,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她的柔弱和安静,在顾远看来,现在更像是一种精心维持的表象,隐藏着更深的东西。
几天后,那位老仆人冒着风雨回到了山庄,将一封厚重的信递给了顾远。信封是经过特殊处理的,确保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顾远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朋友的笔迹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味,内容却让顾远的心脏越跳越快。
朋友在信中写道,根据他对各种古籍和民间传说的研究,顾远描述的那些植物特征,尤其是那株苍白的花和周围环境的异样,让他联想到一种记载于极少数古老医书和炼金术手稿中的植物。这种植物极为罕见,传闻生长在阴暗潮湿之地,需要特殊的“养料”才能存活。
朋友进一步分析,这种植物体内可能提炼出一种性质非常独特的毒素。这种毒素与常见的毒药不同,可能无色无味,不易被发现。更关键的是,这种毒素在常温下可能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毒性缓慢或微弱,但一旦遇到特定的“触发条件”,就会迅速活化,释放出致命的毒性。
这些触发条件可能包括:高温(如体温)、摩擦、空气湿度剧烈变化,甚至… 某些特定频率的声音,或者与某种特定物质的接触。而毒素的吸收方式也多样,可能通过呼吸、吞咽,或者… 首接通过皮肤接触。
朋友在信的末尾用凝重的笔触写道:
“顾兄,依你所描述的种种迹象,尤其是那尸体上微弱的痕迹,以及那苍白花和日记纸页上可能存在的残留物,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令人不安的猜测。”
“这种毒物,极有可能是通过接触进行渗透。”
“而它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致人死地,恐怕是毒物本身被涂抹在了某个需要长时间接触、且伴随摩擦或温度升高的载体上。”
“那个载体,加上某些隐蔽的触发条件… 会在受害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致命的毒素注入其体内。”
“这种古老毒素的特性,使得其在事后极难追踪,甚至可能在数日内自行分解或挥发,不留下任何化学痕迹。”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绝非寻常的谋杀,而是对毒物特性和人性弱点都极为了解的… 精心设计。”
顾远看完信,只觉得手中信纸变得无比沉重。朋友的分析,完美解释了沈世钧在密室中、无明显外伤的情况下离奇死亡的可能性。
毒物。
古老、隐秘、需要特定载体和触发条件的毒物。
而那个载体,极有可能就是沈世钧死前一首在翻阅的那本古旧日记。
“日记… 植物… 密室…”顾远低语,线索在他脑海中疯狂转动。是谁,能够在沈世钧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种致命的毒物涂抹在日记上?是谁,知道日记对沈世钧的重要性,知道他一定会长时间翻阅?是谁,又能在沈世钧毒发、身体衰弱时,巧妙地从外部制造密室假象?
他想到了沈世安。她在花园里守护着那些诡异的植物。她对那本古旧日记表现出的回避态度。她的柔弱外表下,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个可怕的可能性在他心中成型,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栖雾山庄… 果然不只有活人,还有毒。”顾远盯着油灯跳跃的火苗,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刺穿黑夜。
他知道,自己己经触碰到了这个古老宅邸最深层的秘密之一。而接下来的调查,将比之前更加危险重重。因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不仅掌握着致命的毒物,还拥有制造完美密室的手段,并且,可能就在他的身边,扮演着无害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