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栖雾山庄的客房里,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将顾远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拉得细长而扭曲,像一个孤独的探险者。房间里很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以及顾远翻动纸页的细微声响。他面前,那本从沈世钧书房取来的古旧日记,正静静地躺在桌面上。
顾远没有急着去解读文字,他先对日记本身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检查。这本日记,更像是一个账本或者备忘录,并非日常流水账式的记载。封面己经磨得厉害,露出了硬纸板的内芯,边角磨损严重,显然被频繁翻阅过。线装的工艺己经有些松散,线头从书脊处冒出来,带着一丝古老的疲惫。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日记本,纸张入手是一种令人不安的干脆,像是稍微用力就会碎裂。他嗅了嗅,除了年代久远的纸墨气息,还有一种淡淡的、泥土般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和他在书房里闻到的那股奇怪气味有些相似,但更加微弱。
顾远的指尖拂过每一页。纸张己经严重泛黄,有些页面甚至出现了虫蛀的痕迹。墨迹大部分是黑色的,但也有几页用了红色的墨,显得触目惊心。字迹并不统一,看起来并非由一人所写,或是由一人在不同时期用不同的笔书写。风格各异,有的飘逸洒脱,有的拘谨工整,有的则潦草难辨。
他特别注意了日记被发现时翻开的那一页。这一页的纸质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摸上去比其他页略硬,也更光滑一些,像是被什么液体反复涂抹后又干燥凝固了。靠近页边和书脊的位置,颜色也更深,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暗褐色。顾远凑近仔细看,用随身携带的小放大镜观察纸张的纹理。他看到纸张的纤维在这种暗褐色区域显得有些扭曲和紧缩,仿佛曾被加热或某种强力腐蚀过,但又没有真正的烧焦或破损。而在这一页和紧邻的几页上,他闻到的那种甜腻味,似乎也比日记本的其他部分要浓郁一些。
“这是… 某种处理过的痕迹?”顾远低声自语。他没有贸然用手首接接触这些区域,而是用放大镜反复观察。这些细节,进一步强化了他对沈世钧之死并非自杀的怀疑。如果这是自杀,为何日记的特定页面会有这样的处理痕迹?又为何死者的手背会有类似接触后的印记?
他将日记本放在桌上,开始尝试解读文字。如之前在书房里匆匆一瞥时所见,文字确实晦涩难懂。大部分是竖排的古体字,夹杂着一些顾远并不熟悉的俚语和方言词汇。更糟糕的是,日记的记载毫无章法,没有日期,没有明确的事件顺序,像是一个人脑海中跳跃闪过的念头被随意记录下来。有时是一段莫名其妙的景象描述,有时是几句没头没脑的对话,有时则是一些符号或图画,像是某种只有写作者本人才懂的密码。
“这玩意儿… 比鬼打墙还让人头疼。”顾远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早年处理过一些涉及历史文献和家族旧事的案子,深知这种老宅子的老物件里,藏着的秘密往往不是能靠常理推断出来的。这些文字,就像是栖雾山庄本身一样,古老,幽深,充满了难以理解的象征和隐喻。
他试图从头开始梳理,但很快就发现这毫无意义。日记的顺序是混乱的。他决定先重点研究沈世钧死亡时翻开的那一页,以及前后几页。
他对着油灯的光,眯起眼睛,逐字逐句地辨认。那泛黄的纸页,在火光下显得更加脆弱,上面的字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是在对他进行无声的嘲讽。
“……雾绕山,不见归途。鸦啼三更,魂兮…”
“……石沉水底,勿言… 禁地之罚…”
“……彼岸花开,唤醒沉睡之物… 火与血… 罪孽…”
这些零散的词句,充满了象征意义和不祥的隐喻。雾、鸦、石、火、血、罪孽… 似乎都指向一些黑暗而沉重的往事。这些内容,无疑与栖雾山庄,与沈家的历史脱不了干系。它们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诅咒,一个被遗忘的罪恶,或者一段被家族刻意掩埋的真相。
顾远皱着眉头,用铅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下他能辨认出来的词汇和句子,试图寻找其中的关联。但这些片段太零散了,就像破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的扭曲影像,却无法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他意识到,仅凭自己的知识,很难完全解读这本日记。他需要一个懂沈家历史、懂当地文化、甚至懂一些古籍隐语的人来帮忙。
他想到了委托人提到的沈家老管事——钱管事。钱管事在这座宅子里生活了一辈子,或许他能认出一些文字,或者对日记里提到的某些人和事有所耳闻。但他刚才在书房门口的表现,以及沈家成员对他的态度,都让顾远觉得这个老人也隐藏着什么,或者被某种恐惧所束缚。首接询问,未必能得到真实的答案。
或者,可以找一个与沈家无关,但对当地历史文化有了解的人。
他脑海里浮现出委托人之前提到的一位住在山下小镇的老先生,姓傅,是个退休的教书先生,对本地的文史很有研究,家里收藏了不少古籍。也许他能帮上忙。
顾远决定明天就下山一趟,去拜访这位傅老先生。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尽可能多地从日记中获取信息。
他继续研究那本打开的日记页。他注意到,除了文字,页面上还画着一些简单的符号,像是某种地图的标记,又像是一种特殊的符号语言。这些符号出现在不同的段落旁边,似乎是在为文字内容提供某种注解或指引。
“这些符号… 会是什么?”顾远着下巴。他拿出随身的工具箱,里面有一些简单的化学试剂和工具。他小心地用棉签蘸取了一点试剂,轻轻涂抹在日记特定页面边角的那块暗褐色区域。
棉签接触到纸面的一瞬间,那块区域的颜色似乎加深了一点点,同时,那种甜腻的气味也变得更加明显。试剂没有引起剧烈的反应,但顾远注意到,在放大镜下,那里的纤维似乎变得更加… 透明?或者说是某种物质溶解了,渗透进了纸张。
他小心翼翼地将沾有微量暗褐色物质的棉签放进了一个干净的玻璃小瓶里。民国时期的法证技术虽然落后,但他希望能保留下这个可能的物证。这块异常区域,肯定与沈世钧的死亡,与书房里的那股怪异气味有着首接联系。
放下日记,他开始整理思绪。密室、旧日记、死者手背的印记、日记上的异常痕迹、以及沈家人讳莫如深的反应。这一切,都在将他引向一个方向:沈世钧的死亡,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而凶器,很可能就是这本看似无害的古旧日记。日记里藏着的秘密,是死者遇害的原因,也可能指向凶手。
但这个秘密是什么?为何会引发杀机?凶手又是谁?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制造一个“密室”,又留下这本日记?
他重新拿起日记本,目光扫过那些晦涩的文字和奇异的符号。他的手指再次滑过被发现时翻开的那一页。
在页面靠下的位置,他勉强辨认出了一段相对完整的句子,虽然同样带着隐语般的色彩:
“庚申年,星移斗转,求索不得… 惟凭信物,可启门… 勿言,勿视,勿听…”
“庚申年… 指的是哪一年?星移斗转,求索不得… 是指寻找什么东西困难重重吗?信物… 开启门?”顾远低声重复着,眉头紧锁。这段话听起来像是在描述一个寻宝的过程,或者是在寻找某个秘密的入口。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沈世杰之前提到的,沈世钧回老宅是为了“理理家族产业的账目”。难道沈世钧这次回来,不仅仅是为了生意上的危机,更是为了从老宅里寻找什么东西?比如,日记中提到的“信物”?而他找到的东西,或者他寻找的行为,触犯了某个禁忌,惹来了杀身之祸?
顾远将这段话在笔记本上反复写了几遍,试图从字里行间榨取出更多的信息。然而,这段话就像一层薄薄的迷雾,让他影影绰绰地看到了沈世钧近期行为的一个模糊轮廓,似乎与“寻找”和“开启”有关,但具体是什么,他仍不得而知。而更关键的,是这本日记与沈世钧死亡之间的联系,以及那本上可能携带致命秘密的异常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