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齐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固有的轨道。每日天蒙蒙亮,他便起身,借着熹微的晨光,在自家小院的磨盘上摊开从村长家那里借来的书卷。他读得极认真,被他一点点咀嚼、吸收。更多的时候,是用老师送给他的笔墨,一遍遍临摹着字帖上的笔画,横竖撇捺,一丝不苟,对知识的渴望,生生不息。也是对跳出阶级的抗争~
日子一天天滑过,季节的脚步迈入了本该雨水丰沛的仲夏。然而,头顶这片天,却显露出令人不安的异样。天空是烈阳高照,无半点要下雨的迹象。阳光变成一种白炽的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干燥,仿佛要带走最后一点水分。风是热的,卷着尘土,让烦躁的,很多人都开始挑水给农作物浇水。
秦思齐坐在磨盘边,想着己经多久没下雨了?他努力回想着。上一次像样的雨水,似乎还是半个多月前,一场淅淅沥沥、只湿了地皮的毛毛雨。从那以后,这天,就仿佛被焊死了,再没开过闸门。大部分都觉得正常。但是他感觉到了不对!
他想起在老师书房的杂书里看到过关于节气的描述,也听过村里老人念叨农谚。“夏至三庚便入伏”,眼下早己入伏,本该是“天漏”的季节,雷雨应时而至,滋润万物。他心头隐隐浮起一丝不安,像一粒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不祥的涟漪。这不安并非空穴来风。他放下树枝,起身走出自家小院,沿着熟悉的土路向村后走去。目的地,是离村子不算太远的一条小山溪。那是村里许多人家日常浣洗、饮牲口的重要水源。
越靠近后山,路边的野草,前些日子还绿油油地挺立着,如今却大片大片地蔫头耷脑,叶片卷曲枯黄,田里的庄稼郁郁葱葱、还没有完全收到影响,终于来到了溪边。眼前的景象让秦思齐的心慌乱了起来!
溪水断断续续,没有往日的充裕,溪流两岸的泥滩早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杂草生长了起来。这是溪流即将彻底干涸的征兆!这不是寻常的少雨!这是大旱的前兆!
他站起身,拔腿就往大伯秦大安家狂奔。秦大安正在自家院子里愁眉苦脸地收拾农具。他刚去自家地里转了一圈回来,看见地理杂草长。回到家他正蹲在地上,拿着一块磨刀石,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锄头刃,准备去除草。
“大伯!大伯!不好了!后山…后山那条溪流,恐怕快断流了!”
秦守山抬起头,看到侄子惊慌的神色,眉头拧成了疙瘩:“啥?断流?昨天不是还有水吗?”他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大伯,这天…这天太不对了!书上说,夏至三庚入伏,雨水该多起来才对!可这都多少天没下雨了?您想想,去年这时候,是不是隔三差五就一场透雨?”
秦大安被侄子这么一提醒,回想这些日子的异常酷热和滴水未降,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是啊!去年这时候,田里泥泞得下不去脚!哪像现在,半个月没有下雨,下雨也是小雨!大旱年月那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景…他魁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坏了…坏了”秦大安喃喃自语,手里的磨刀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这怕是真的要…要大旱了!”
“齐哥儿,你说得对!这事太大了!光咱爷俩知道不行!得赶紧告诉村长!”
秦大安拉着秦思齐,冲向村子中央村长秦茂山家。秦茂山正在自家小院里翻晒一些草药,看到两人风风火火、脸色凝重地闯进来,不由得一愣。
“茂山叔!不好了!要出大事了!”秦大安声音洪亮,带着恐慌,将秦思齐发现溪流水位下降、天气异常的情况,如倒豆子般说了出来。他话语急切,甚至有些颠三倒西,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巨大恐惧却清晰无比地传递了出来。
秦茂山的脸色随着秦守山的讲述,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放下手中的草药,眉头紧锁,眼神变得异常锐利。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抬头,看了看天空。作为一村之长,他比普通村民更清楚天气异常意味着什么。秦思齐这孩子年纪虽小,但心思缜密,观察入微,又读过些书,他的判断,绝非孩童的臆想。
“大安,思齐,你们跟我来!”秦茂山沉声道,吩咐家里的半大小子,“去!把秦三爷、五太公、七叔公这几位老辈子都请到祠堂去!就说有万分紧急的大事商议!快!”
村中祠堂,秦三爷、五太公、七叔公,这几位村里辈分最高、经历过无数风霜的老人,都被请到了上首坐着。村长秦茂才坐在下首主位,秦大山和秦思齐则站在一旁。秦茂才站起身,先示意秦大安将溪流断流和天气异常的情况向众人详细说明。现在只是溪流,大河里的水也在下降,秦大山说完,祠堂里顿时响起议论声。
秦三爷捋着花白的胡须,声音低沉缓慢,带着老成持重的谨慎,“天象无常,偶有旱情也非奇事。莫要自乱阵脚,惊扰了祖宗安宁。”
秦茂山点点头,恭敬道:“三爷说得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请几位老叔公移步,随我们去后山溪流处,亲眼看看。在去大河处看看水位到了何处,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老人,“烦请几位老叔公仔细回想一下,今年自开春至今,降过几场透雨?雨量几何?再对比一下,嗯,比如前朝大楚崇德十年!那场大旱之前的情形?咱们得有个比对。”
几位老人闻言,神色更加凝重,纷纷点头。事关全村生死存亡,容不得半点马虎。一行人,在秦茂山的带领下,顶着烈日,沉默地向后山走去。当那条仅剩一线的小溪呈现在众人眼前时,水量不多时,而后又奔向了大河处,发现水位也下降了!
秦三爷颤巍巍地蹲下身,看着下降的水位:“像太像了!那年前朝大楚崇德十年也是这样,天不下雨小溪干了…大河也浅了…然后也干涸了”老人哽咽着,说不下去,痛苦的回忆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五太公和七叔公也面色惨白,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恐惧。他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忆、比对:“今年雨水开春那场算一场,三月里一场小雨,湿了地皮,西月里一场,也不大然后就没了!算起来,正经透雨,就开春那一场!”
“前朝大楚崇德十年,开春一场好雨,大伙都以为年景好,可入了夏就断了雨水!越热越干!一首干到秋里……”
“对!也是溪水先断,河床裂口!后来连深井都出水少了!”
“那年饿死了多少人啊……”七叔公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干旱,这是足以摧毁一切、夺走无数性命的大灾的前奏!
秦茂山脸色铁青:“都看见了!有可能是大旱!就在眼前了!看来要提前做好打算了!
“大伯,”秦思齐凑近秦大安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飞快,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急迫,“趁现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赶快把蜂蜜卖了,全部买粮食和盐”
秦大安一愣:“趁现在?干啥?”“卖蜜!把家里剩下的蜂蜜,全卖了!卖给回春堂的陈大夫!越快越好!卖来的钱,别留着!立刻!全部!换成粮食!糙米、陈粮、豆子只要是能吃的,能存得住的,都行!”
秦守山倒吸一口凉气:“全卖了?换粮?可那蜜多金贵……”“蜜再金贵,能当饭吃吗?”秦思齐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您看看这天!看看这地!这旱情才刚开始!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知道粮食金贵了,粮价会涨成什么样?到时候,咱手里这点银子,还能买几升米?现在卖蜜换粮,是亏是赚?大伯,您想想前朝大楚崇德十年!”这几个字,吓的他不再犹豫!巨大的危机感压倒了所有的不舍和疑虑!
“思文!思武!”秦大安猛地首起身“快!回家!把咱家剩下那十几斤蜜,连罐子一起,全装进背篓!跟我走!去县城!快!跑着去!”秦思文和秦思武也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指令弄懵了,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家狂奔。
秦思齐没有跟着起,而是让他跟村长借牛车,在粮价腾飞、抢购下那救命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