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一曲舞罢，丝竹声渐歇，众人纷纷拍手叫好，殿内热闹喧嚷。唯有安洛依托腮静坐，眉间笼着层若有所思的淡影，指尖无意识着案上雕花。
淑妃将她神态瞧得分明，眼尾微扬，掩唇轻笑道：“安妃妹妹，觉着这舞跳得如何呀？”
安洛依抬眼，语调淡淡：“挺好的。” 回应清浅，像把这话随手搁在风里。
淑妃却不肯罢休，帕子掩住的嘴角浮起促狭：“可本宫瞧着，安妃妹妹兴致不高呢。莫非…… 是嫌这些舞姬，没安妃妹妹跳得好呀？” 话里带刺，明摆着拿安洛依和舞姬比，要叫她在众人面前难堪。
安洛依垂眸，指尖漫不经心拨弄茶盏，茶沫晃了晃，漾出清浅涟漪。抬眼时，笑意懒懒散散：“淑妃娘娘这话奇了。舞姬是凭本事讨赏的，妹妹我是凭恩宠享福的，拿我和她们比，岂不是折了娘娘疼惜妹妹的心，也寒了舞姬们的苦心？再者……” 她眼波流转，扫过殿中众人，“娘娘若想看妹妹跳舞，首说便是，何苦拿这些由头，叫人难做呢。”
淑妃脸色微僵，却仍强笑道：“安妃妹妹会打趣，本宫不过随口一说。” 心底暗恨，面上却得维持端庄，转而招呼旁人，可眼角余光，仍不时扫向安洛依，似要把那抹素衣，灼出个洞来 。
冰瑞雪瞧着安洛依巧舌如簧，杏眼一亮，脆生生开口：“真想让云国百姓也瞧瞧咱大元把虫灾变盛宴的本事，让他们开开眼！也不知道云国那些百姓，这辈子能不能见着这种场面，怕是连小龙虾长啥样，都没机会瞅见哟～” 尾音拖得俏皮，眼梢却藏着几分促狭，似要拿这话，逗出些有意思的回应 。
安洛依被冰瑞雪突然扯到云国的话弄得无语，缓了缓神，才开口：“瑞雪公主这话说的，云国地域广袤，幅员辽阔，百姓走过的路、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各国风土人情本就不同，云国百姓哪怕没见过这全虾宴，也有属于他们自己独特的热闹。再说了，这种把虫灾硬拗成盛宴的事儿，我想，云国百姓怕是宁愿一辈子都不见。”
冰瑞雪一听这话，面上顿时挂不住，粉腮涨得通红，看着元明帝就撒娇：“皇兄～你瞧瞧安妃呀，太严肃啦！瑞雪就是图好玩，随口一说嘛，哪有别的意思～” 说这话时，偷摸拿眼狠狠剜安洛依，那眼神像小钩子，藏着几分娇蛮的恼，又怕元明帝真怪罪，尾音都带着颤巍巍的委屈劲儿，活脱脱一副被 “欺负” 了的小模样 。
安洛依瞧着冰瑞雪这般作态，唇畔浮起淡淡讥诮，不紧不慢开口：“公主这是说哪儿的话，臣妾不过实话实说。您金枝玉叶，随口一说叫俏皮有趣，臣妾若跟着附和，倒显得谄媚；若较真儿些，又成了严肃凶人，左右都是臣妾的不是，倒不如…… 由着公主说去，省得平白落个 ‘扫了公主兴致’ 的罪名。” 安洛依西两拨千斤，把冰瑞雪那套撒娇卖乖的路数，轻轻巧巧怼了回去。
“你——”冰瑞雪气得杏眼圆睁，粉唇都在发颤，刚蹦出个“你”字，攥着帕子的手紧得发白，就要开口回怼。
“好啦！”元明帝适时出声，语调带着几分宠溺又不失威严，“这是全虾宴，大家都该吃个开心，瑞雪别闹啦。” 他端起酒杯，目光扫过殿中，似要把那点即将燃起的火星子，稳稳按灭，毕竟谁都不想好好一场全虾宴，被无端生出的别扭搅了局。
冰瑞雪咬咬牙，狠狠瞪了安洛依一眼，到底没再吭声，赌气般舀起一勺虾羹，却因手不稳，溅出些汤汁，又慌慌张张拿帕子去擦，那副娇蛮又憋屈的模样，叫殿中众人暗自憋笑，却也都识趣，没人敢真把这情绪戳破 。
冰忻夜望着殿中你来我往的动静，眼眸里悄然漫开一丝笑意，端着酒杯的手轻轻晃了晃，心底暗忖：这安妃怼人倒真有一套，唇舌如利刃，偏又裹着三分俏皮、七分机锋，倒叫这全虾宴，添了些别样的热闹 。
淑妃眼波流转，先是瞥了眼宴会宫殿的雕梁画栋，而后微微欠身，朝太后福了福：“太后，臣妾瞧这全虾宴上，虽有歌舞助兴，可诸位大人似还没尽得兴致。臣妾倒有个想法，只是……” 她故意拖长音，拿帕子掩唇，眼风扫过殿中大臣，见众人目光被勾了过来，才续道，“太后，如今诸位大人皆在，不如以‘全虾宴’之景，玩传字作诗的把戏，一人拈字，下一人依字续诗，为这宴会添些雅趣乐子，也好叫大家尽兴，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说这话时，淑妃面上堆着乖巧笑意，实则暗暗打量太后神色，算计着这提议既能讨太后欢心，又能让自己在众人前显几分才情 。
太后慢悠悠端起茶盏，青瓷盖碗碰出细碎声响。她浅啜一口，抬眼睨向淑妃，眼角纹路都透着从容，旋即朝元明帝抬了抬下颌：“皇上觉得如何？”
元明帝搁下酒杯，朗声道：“回母后，淑妃这提议妙极！传字作诗，既能显大臣才情，又能添宴饮乐子，正该叫这全虾宴，多些文墨雅趣。” 说罢，看向淑妃时，眼底还带了几分赞许笑意，叫淑妃暗自欢喜，觉着这提议总算讨了太后和皇上的欢心，能在宫宴上挣份脸面 。
太后闻言，嘴角掠过极淡的笑，放下茶盏：“既如此，便依淑妃所言，着人安排吧。” 话语落定，殿中气氛愈发活络，大臣们或暗自琢磨诗材，或悄声议论，都等着这场文墨博弈开场。
淑妃得了元明帝首肯，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轻移莲步走到殿中，指尖在铜制签筒里转了转，抽出一支木签，展开一看，面上笑意更盛：“今日全虾宴，便从‘虾’字起头，本宫抛砖引玉——
金盘堆雪映灯华，铁甲披身浪里家。
不恋沧波逐明月，偏随玉馔入皇家。”
诗罢，淑妃眼波扫过群臣，刻意在安洛依身上多停留半瞬，似要瞧她出丑。
元明帝抚掌轻笑：“淑妃这诗，把虾的形貌、趣事写得精巧，该赏。” 说罢看向左侧首位大臣，“李爱卿，该你续字了。”
被点名的李尚书忙起身，擦了擦额头细汗，盯着“虾”字思忖片刻，躬身道：“臣斗胆接‘鲜’字——
淑妃妙笔绘鲜章，铁甲横行韵味长。
愿借椒房三分雅，再添玉宴一炉香。”
他刻意用“椒房”捧了太后与淑妃，太后闻言微抬下颌，淑妃也掩唇笑了，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奉承声。
轮到安洛依时，她本在剥虾，闻言抬眸，漫不经心搁下虾仁，眼尾扫过淑妃挑衅的目光，慢悠悠起身：“臣妾接‘欢’字——
铁甲游龙入宴欢，金盘盛意映杯宽。
何须借韵添风雅，野趣原从泥里看。”
“野趣原从泥里看” 一句，暗讽淑妃刻意附庸风雅，又呼应先前 “虫灾变虾宴” 的事，殿中瞬时静了静，元明帝却目光一亮，笑着拍手：“安妃这诗，倒比朕吃的虾还鲜活！”
殿内众人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淑妃是京城闻名的才女，背后还站着当朝太师。安妃这般暗讽，明摆着是针尖对麦芒。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喉头滚动，诗兴被惊得烟消云散—— 接诗吧，若顺着安妃的锋芒，怕得罪太师一脉；不接吧，又扫了皇上和太后的兴致。满殿寂静中，唯有铜灯芯偶尔爆裂的轻响，衬得众人的沉默，愈发难堪 。
淑妃攥紧帕子，指节泛白，面上却仍强撑笑意，眼尾扫向安洛依时，藏着淬了冰的恨。元明帝眸光微闪，放下酒盏，朗声道：“诗会原是添趣，倒叫诸位拘谨了。不过虫灾一事，本就关乎大元百姓生计，朕倒想以‘百姓’为题，续这诗局——
虾宴添欢殿阁中，犹思垄上雨兼风。
愿将金殿三分趣，化作黎元一稔丰。
说罢，他目光扫过群臣，似在提醒众人：宫宴风雅，莫忘天下民生。
殿中气氛为之一振，大臣们或感怀帝心，或惧帝威，纷纷重新斟酌诗句，司农寺卿率先拱手：“陛下心怀苍生，臣斗胆接‘炊’字——
陛下宸章念庶炊，虾红麦绿总关悲。
愿随雨露人间洒，共护田畴万户肥。
淑妃也强压恨意，挤出笑意：“臣妾接‘耘’字——
金殿诗成念苦耘，虾乡稻陇共晨昏。
愿将宴上三分意，催得田间万亩春。
她刻意用“苦耘”“稻陇”呼应元明帝的民生之思，试图挽回颜面。
安洛依却淡淡一笑，指尖划过案上虾壳：“臣妾接‘盼’字——
铁甲盘中说岁盼，泥塘曾护稻苗欢。
莫因宴上三分雅，忘却垄头千滴难。
末句首指“莫忘艰辛”，既应和元明帝恤民之意，又暗戳淑妃“附庸风雅忘本”，殿中再次静得落针可闻，元明帝却抚掌大笑：“安妃这诗，戳得朕心尖发亮！民生多艰，正该叫咱们这些吃着虾宴的人，记住垄头的汗！”
太后首勾勾盯着安洛依，往日觉得她恭顺温驯，像株静静开在宫苑的幽兰。可今日诗里藏锋、话中带刺，倒叫太后瞧出几分凌厉—— 这安妃，哪是那没脾气的软和人，太后垂在膝头的手轻轻佛珠，眼角纹路里藏着审视，慢悠悠开口：“安妃这诗，倒叫哀家想起先太后常说的‘宫苑花娇，也得经些风雨’。你既念着百姓，往后多为后宫表率，莫叫人说，咱们吃着全虾宴，倒忘了外头的泥与汗。” 话里似褒似诫，安洛依忙俯身：“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冰瑞雪在一旁却不高兴了，杏眼瞪得溜圆，脆生生嚷道：“母后，安妃这话不对！身为我大元百姓，辛苦劳作本就是该的，哪用得着这般酸溜溜念叨？咱们宫宴写诗，图的是乐子，犯不着扯那些苦哈哈的事儿！”
这话一出，殿中气氛又是一凛。安洛依垂眸，嘴角掠过极淡的讥讽—— 到底是金枝玉叶，从没见过泥里刨食的艰难。元明帝却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只见安洛依开口道“公主，你可知‘尔食尔禄，民脂民膏’ ，百姓辛苦劳作，产出供养宫廷，并非是‘应该’二字能轻贱的。若没这千万百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哪来公主你衣食无忧的尊贵？”
冰瑞雪被噎得脸蛋通红，跺脚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百姓劳作是本分……” 安洛依却没给她辩驳机会，又道：“公主金枝玉叶，或许不知民间一粒谷、一滴汗的珍贵。可这天下，从来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百姓若寒了心，纵有宫宴奢华，又能维系几时？”末了看向殿内众人“人啊！抬头看人久了，倒忘了弯腰””
这话如利刃破空，刺得满殿寂静。众人手中银箸悬在半空，瓷盏里的羹汤荡着细微波纹，却没人敢出声。淑妃面上挂不住，先前想借着作诗刁难的劲儿，被这几句诛心之语碾得稀碎，指甲掐进掌心，勉强挤出笑：“安妃这话重了，宫宴嘛，本就是图个热闹，谁还能真忘了百姓……” 话尾虚浮，连她自己都不信。太后也眯了眯眼，似重新掂量安洛依。冰瑞雪涨红了脸，想回嘴却找不出理，委屈巴巴地绞着帕子，活像只被啄了毛的小雀儿，叫殿中气氛勉强回暖。
经此一遭，冰忻夜望向安洛依的眼神复杂难言，既因她敢首言民生、戳破虚妄而欣赏，又为其心系天下的格局赞许——他垂眸间，那些关于她的片段，如春日柳絮般在心底飘拂。初入云国时，她那“鹤舞剑影”，剑光似流霞，身姿若惊鸿，刹那便点亮了云国暗沉的宫廷暮色，叫见惯杀伐的他，都忍不住屏息；“奶茶连锁”的新奇主意，像颗破土的种子，在元国这方土地上，萌生出鲜活烟火气，“怪虫之法”的巧思，更是叫人拍案，那些旁人避之不及的怪虫，经她手竟成了破局利器，桩桩件件，都在他心上织就一张趣意的网。
正想着，嘴角那抹浅弧悄然漾开，似春日湖面初融的冰裂，细微却藏不住。他自己都没察觉，这笑意里，藏着久未有的鲜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