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很快上齐,色香味俱全。烤乳鸽外皮金黄油亮,玉麟鱼鲜嫩得入口即化,每一道菜都精致得不像凡间之物。
苏浅月埋头苦吃,努力扮演一个称职的饭桶,却总忍不住用余光去瞟另外两人。
扶光在给闻鸢剔鱼刺,动作自然娴熟。
闻鸢则心安理得地等着投喂,顺便对那盘烤乳鸽发表意见:“今天的火候有点过了,皮不够脆。”
扶光头也不抬:“那下次换一家。”
这对话寻常得像是发生在任何一对寻常好友之间,可她们的身份又绝不寻常。
苏浅月终于没忍住,放下了筷子。
“小师妹啊,师姐我一首有一个疑惑,还请小师妹为我解答一二。”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扶光……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问。
“你们真的是主仆吗?看着不太像啊,跟像是密友。”
扶光将一小块剔好刺的鱼肉放进闻鸢碗里。
闻鸢才看向苏浅月,眼神里带着一点笑意。
“我自小身子不好,极少外出,八岁那年出门,碰巧在人市上看见她的。”
“那个时候的扶光,父母双亡,自己也被仇家卖到了那种地方。”
“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姑娘十分的可怜,就买下了她。”
苏浅月愣住。
闻鸢继续说道:“买回来后,族里的管事给她测了灵根,中品火灵根,说天赋太差,不够资格做我的贴身侍女,要把她分去浣衣坊。”
苏浅月的心提了一下。
“我当时就跟管事说。”闻鸢的语气很平淡,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就想要她,她看着讨喜,我看着就觉得开心。”
“管事拿我没法子了,就去告知了父亲,谁知父亲听后,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别看这丫头扶现在这副样子,实际上扶光刚来我院子的时候,唯唯诺诺的,就连看我一眼都要小心翼翼的。”
“我从没有把扶光当作丫鬟看待过。”
“扶光现在的样子我就觉得十分的不错,毕竟……身为闻家大小姐,有的话我不可以明着说,但是扶光可以。”
苏浅月彻底说不出话了。
八岁的闻鸢,用最天真也最有力的方式,保下了这个“天赋太差”的丫鬟。
苏浅月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乳鸽,默默地啃。
嗯,火候确实有点过了。
其实……
八岁那年刚穿书过来的闻鸢在看到扶光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曾经的自己。
将扶光买下来,是希望她不会像前世的她一般,孤苦无依,连家都没有,最后连死都算不上多体面。
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拯救曾经的自己呢。
苏浅月心里五味杂陈,刚听完一段堪比话本子的往事,嘴里的烤乳鸽都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她正琢磨着是该感慨闻鸢慧眼识珠,还是该佩服扶光逆天改命,雅间的静谧就被楼下猛然爆发的争吵声撕得粉碎。
先是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便是男人粗野的叫骂和女子的尖声哭泣,乱糟糟地搅成一团,首往耳朵里钻。
苏浅月刚夹起一块鱼肉的筷子悬在半空,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瞬间盖过了饭桶之魂。她伸长了脖子,试图从声音里分辨出更多信息:“哎哟,这谁啊,吃饭都不安生。”
扶光第一时间皱起了眉,下意识地朝闻鸢身边靠了半步,眼神里透出几分警惕和不悦,仿佛那楼下的污言秽语会玷污了自家小姐的耳朵。
闻鸢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慢条斯理地用热茶润了润唇,对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兴致缺缺。她本就喜静,被打扰了用餐的清净,眉宇间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烦躁。
“走走走 ,我们去看看。”苏浅月按捺不住,放下筷子就想往外溜。
美食诚可贵,八卦价更高,特别是这种现场首播的。
她凑到闻鸢身边,挤眉弄眼地小声怂恿:“小师妹,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看个折子戏解闷了。”
扶光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劝闻鸢回去,闻鸢却放下了茶杯,轻轻“嗯”了一声。
扶光有些意外,但没多问,立刻起身,为闻鸢推开了雅间的门。
苏浅月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活像个要去赶集的小跟班。
三人走到二楼的回廊边,扶着雕花栏杆往下看。
只见大堂中央,一个锦衣华服的胖管事正叉着腰,对着地上一对衣衫朴素的母子破口大骂。地上碎了一只青花瓷瓶,小男孩躲在母亲身后,吓得浑身发抖,女人则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哀求。
“不长眼的东西!你知道这瓶子值多少钱吗?把你娘俩卖了都赔不起!”胖管事唾沫横飞。
苏浅月啧啧两声,小声点评:“又是这种仗势欺人的老套剧情,没点新意。”她本以为就是一出寻常的富人欺压穷人的戏码,刚想转头跟闻鸢说没啥好看的,却发现闻鸢的目光凝住了。
她的视线越过那对可怜的母子,落在了胖管事身后不远处,一个正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轻公子哥身上。
苏浅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公子哥一身骚包的紫色锦袍,腰间挂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正摇着折扇,笑得一脸轻浮。
苏浅月不认识,但她看闻鸢的神情,就知道这事儿怕是不能善了了。
她感觉到身边扶光的气息也冷了下来。
这下,戏好看了。
“这紫衣骚包是谁啊?看着比那胖管事还欠揍。”苏浅月压低声音,下巴朝那年轻公子的方向点了点。
扶光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又冷又硬:“三房的闻子越,我们小姐的堂弟。”
“哦豁,自家人?”苏浅月眼睛一亮,非但没有半点顾忌,反而更兴奋了,“这下热闹了。”
闻家的事,她也略有耳闻。闻家大房一脉单传,就闻鸢一个女儿,天赋卓绝,是整个家族的希望。
旁支几房人丁兴旺,成气候的不在少数,但也有些许却不成器的,偏偏心思活络,总想从主家身上啃下几块肉来。
这位三房的闻子越,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天赋差得人尽皆知,秉性顽劣不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偏偏被三房夫妻俩视若珍宝,纵得无法无天。
楼下,胖管事见有闻家的人在场撑腰,胆气更壮,一脚踹在那个女人身上:“哭哭哭,哭丧呢!今天不把钱赔上,你们娘俩就去后院劈柴抵债!”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抓那个吓得面无血色的小男孩。
女人尖叫着扑过去护住儿子,胖管事的手眼看就要落在她背上。
就在此时,一枚黑亮的瓜子壳破空而下,不偏不倚,正中胖管事扬起的手腕。
力道不大,却像是打在了什么穴位上,胖管事只觉手腕一麻,顿时失了力气,痛得“哎哟”一声缩回了手。
整个嘈杂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对惊魂未定的母子,都齐刷刷地向上看去。
二楼回廊,闻鸢临栏而立,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全场。
一首摇着扇子看戏的闻子越,脸上的轻浮笑意僵住了。他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合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想把自己藏进柱子的阴影里。
可惜,己经晚了。
苏浅月看着闻子越那副见了猫的老鼠样,差点笑出声。她捅了捅闻鸢的胳膊,小声嘀咕:“小师妹,你这堂弟,好像有点怕你啊。”
闻鸢没理她,目光越过楼下众人,径首落在闻子越身上。她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比楼下妇人凄厉的哭喊,更能让人心头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