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跟巴蓬谈话又过去了一个星期,完全没消息过来。
而陆辞每次向外界传递消息也只能用很隐秘的手段,用公司包装的人设在短视频平台联系国内组织伪装的唱歌女主播。
那上面,储存着他刚刚从园区核心内网一个几乎无人注意的“垃圾”缓存文件中。
用随身携带的微型解码器紧急剥离出来的一段加密信息碎片——关于今晚的“货物”转运。
信息只有一行冰冷的代码和一个数字:
“B-7 通道。夜零时。12 单位。活体。下一站:KK园区。”
当然,用的都是很隐晦的摩斯密码。
“陈强!” 彪子刻意拔高、带着油腻笑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辞肌肉瞬间绷紧,又在千分之一秒内强迫自己松弛下来。
他脸上挂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顺从,转过身。组长彪子那张喜色满面的脸几乎凑到他面前,肥厚的手掌带着汗湿的热气,“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他肩上。
“好小子!真没看走眼你!” 彪子嗓门洪亮,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陆辞脸上,那股浓烈的槟榔混合劣质烟草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成了!真成了!那个河北的VIP女金主!五千万!整整五千万啊!”
他兴奋得唾沫横飞,小眼睛里射出攫取猎物后的贪婪光芒,死死盯在陆辞脸上,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到那笔巨额财富本身。
陆辞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那个河北的女人,资料他看过,言语间带着被生活磋磨后的天真与渴望。
他只是在前期按照“剧本”例行公事地接触铺垫,后续的核心诈骗环节,他刻意“疏漏”了几处关键跟进点,试图让这条线冷下去。
没想到,园区的其他“猎手”嗅到血腥味,蜂拥而上,竟还是成了。五千万……一个家庭,甚至几个家庭几代人的积累,就这样被敲骨吸髓。
“哦?是吗?” 陆辞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迅速调整表情,努力在脸上堆砌出混杂着意外和惊喜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被刻意挤出,
“组长,这……这真是没想到。”
他微微低下头,避开陈胖子那审视的目光,手指在裤缝边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没想到?哈哈,你小子就是谦虚!” 彪子显然对这个反应很满意,
“组长,那我能拿多少提成啊?”陆辞也装作好奇激动的问。
“最少这个数。”彪子伸出手掌比了个五字。
“真……真的啊?!”陆辞震惊问。
彪子一副‘我还能骗你不成’的眼神,“托你的福,我也能分到个几万块。”
又用力拍了他两下,力道大得让陆辞肩胛骨生疼。
“走走走!出去看看!给咱们的功臣放个大的!”
他不由分说,一把揽住陆辞的肩膀,半推半搡地将他带向宿舍楼外开阔的广场。
刚走出楼道的阴影,刺目的阳光便兜头泼下。广场上己经聚集了不少人,脸上带着麻木、艳羡或纯粹看热闹的表情。
几个内保正抬着几箱巨大的烟花筒,吭哧吭哧地摆放在中央的空地上。彪子得意地环视西周,猛地一挥手,如同指挥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
“点!给老子放!放最大的!”
引信被点燃,发出“嗤嗤”的轻响。随即——
“轰!”
第一枚礼花弹拖着尖锐的嘶鸣,撕裂沉闷的空气,首冲云霄。
紧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沉闷的爆鸣声接踵而至,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绚烂到妖异的光团在灰蓝色的天幕上一次接一次地炸开,赤红、明黄、惨绿、幽蓝……
五彩的光屑如同燃烧的暴雨,倾盆而下,瞬间淹没了整个园区,也淹没了下方仰望的每一张脸孔。
那华丽的光影,将高耸的铁丝网映照得纤毫毕现,冰冷的金属线条被染上诡异的、流动的色彩,倒刺在光晕中闪烁着残忍的锋芒。
空气里迅速弥漫开刺鼻的硝烟味,浓烈得盖过了所有其他的气息。
陆辞站在人群前列,彪子那只油腻的手还搭在他肩上。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追随着那些不断绽放又迅速湮灭的光之花。
烟花爆裂的强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洗得有些发白的廉价的白T恤上,右胸口袋上方,一个用极细的针脚缝上去的、原本与布料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阿拉伯数字编号,在强光的首射下,竟清晰地凸现出来——那是他侦察兵身份的隐秘烙印,此刻暴露在狂欢的烈焰之下。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嘴角上扬的弧度甚至更明显了些,但那笑意在剧烈变幻的光影中显得无比空洞,如同戴着一副僵硬的面具。
瞳孔深处,映着漫天妖异的火雨,却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自然地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廉价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角。
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橘黄的小火苗在烟花的明灭中显得格外微弱。他微微偏头,凑近火苗,深吸了一口。
辛辣劣质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灼痛和眩晕。
烟头的红光在陆辞指间明灭,劣质烟草的味道混入浓烈的硝烟。
他吐出一口绵长的烟雾,白色的烟气在漫天妖异的彩色光屑中扭曲、升腾,很快被撕扯得无影无踪。
那烟雾,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短暂地隔开了他脸上那副近乎完美的、属于“阿辞”的麻木笑容与眼底深处翻涌的寒流。
“漂亮!真他娘的漂亮!”
彪子粗嘎的笑声在震耳欲聋的烟花爆鸣中依旧清晰,他粗糙的手掌又一次重重拍在陆辞背上,力道大得让他几乎一个趔趄。
“陈强,好样的!这单成了,月底分红少不了你的!”
陆辞顺势微微躬身,脸上堆起受宠若惊的笑容,连声道:
“都是彪哥栽培,运气,运气好罢了。”
他巧妙地借着这股推力,身体侧转,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广场边缘。
那里,几个穿着同样迷彩制服的内保正粗暴地驱赶着十几个垂头丧气的人影,将他们赶向那栋被称为“周转仓库”的低矮水泥平房。
那些人,步履蹒跚,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他们就是所谓的“淘汰品”——连续几个月榨不出丝毫业绩的“猪仔”,耗尽了园区最后一点耐心,即将被当作“活体货物”打包出售,送往下一个名为“KK园区”的血肉磨坊。十二个人。
陆辞的目光在那群佝偻的背影上只停留了不到半秒,便若无其事地移开,重新投向天空那场华丽的罪恶庆典。
最后一枚巨大的烟花在极高处轰然炸开,散成一朵覆盖了小半个天空的、妖艳的紫色菊花。
强光映照下,铁丝网的影子像无数道巨大的黑色疤痕,深深烙在下方每一张仰起的脸上。
光芒盛极而衰,瞬间熄灭,只留下更加浓郁的硝烟,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头顶。
广场上爆发出稀稀拉拉、参差不齐的掌声和口哨声。陈胖子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五千万入账的滋味。
他大手一挥:
“散了散了!都回去干活!晚上加餐!”
人群如退潮般缓缓蠕动起来,带着烟花残影的麻木眼神重新投向各自工位的方向。
陆辞随着人流移动,指尖的香烟即将燃尽,灼热的温度烫着指腹。
他面无表情地将烟蒂在脚下粗糙的水泥地上碾熄,那一点微弱的红光彻底消失。
空气里只剩下呛人的硫磺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铁锈渗入骨髓的冰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