钞票的气味浓郁得令人窒息,崭新的油墨味混杂着贪婪与罪恶的气息,在密闭的会议室里沉甸甸地弥漫开来。
一沓又一沓粉红的纸钞,杂乱无章地堆叠在陆辞面前那张宽大的会议桌上,垒成了一座令人目眩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小山。
光线惨白,自头顶倾泻而下,冰冷地映照着钞票边缘锋利的棱角,反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陆辞站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胸腔里的心脏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一下,又一下。
几个月来,他看着别人站在这里,沐浴在台下混合着艳羡与嫉妒的目光里,接过这浸透鲜血的财富。
如今,轮到他了。这山一样的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陈强,上来!”
奎国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片,猛地划破了室内沉闷的空气。
他站在台侧阴影里,那张刀削斧凿的脸上,阴鸷几乎凝成了实质,一双眼睛死死盯在陆辞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翻腾的、近乎噬人的妒火。
这声点名,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戾气。
陆辞——此刻被唤作“陈强”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那混杂着钞票油墨和汗味的空气,垂下了眼睑。
他收敛起所有属于“陆辞”的锋芒,换上一副混杂着惶恐与受宠若惊的神情,快步走上会议台。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里,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如同实质的探针,灼热、粘稠,充满了赤裸裸的羡慕与毫不掩饰的嫉恨。
他感觉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背上。
终于,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那堆冰冷的纸山。
沉,真沉。一沓沓崭新的纸币边缘坚硬,硌着他的掌心,传递来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
他用力抱起属于自己那份“业绩”,厚厚一摞,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手臂的肌肉因这真实的重量而微微绷紧。在他身旁,几个同样业绩突出的“精英”也各自搂着或多或少的现金,脸上绽开毫不掩饰的狂喜笑容,有人甚至用下巴蹭了蹭怀里的钞票,贪婪地嗅着那油墨的气息。
整个台前弥漫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被金钱短暂麻醉的喜悦。
“哐当!”
会议室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瞬间掐灭了台前的喧嚣。门口的光线被一道壮硕的身影堵住——巴蓬。
他穿着考究的丝质衬衫,腕上的金表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脸上挂着一种掌控一切、略带玩味的笑容,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保镖,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敬畏的目光追随着他。
他径首走到陆辞面前,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着这个新晋的“销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倒是挺让我意外。”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陆辞脸上,
“怎么样,被金钱包围的感觉,如何?”
陆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一种混杂着激动、惶恐、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局促感迅速笼罩了他。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钞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刻意压抑却依旧明显的颤抖:
“老…老板…我…我到现在都还不信…不敢信…真能拿到这么多……”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涌上一点的光,急切地看着巴蓬,声音里充满了卑微的恳求,
“这些…这些我都能寄回家吗?我老婆…她等着换骨髓…急用钱救命啊!” 最后几个字,带着一丝强忍的哽咽。
“哈哈哈哈!” 巴蓬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那笑声在寂静下来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陆辞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陆辞身体晃了晃。
巴蓬随即转过身,面向台下鸦雀无声的人群,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一种极具煽动性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见没有?都给我好好看看!”
他指着陆辞怀里那摞刺眼的钞票,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滚过,
“这就是为公司创造业绩的回报!实打实,不掺假!”
他目光如电,扫视着台下每一张脸,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要把公司的事,当成你自己的头等大事!明白吗?以结果为导向,非常、极其、特别重要!”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希望下个月,能站在台下领钱的人当中,就有……”
“死诈骗犯!把我们绑在这里,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该死——!!!”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狂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撕裂了巴蓬煽动性演讲的余音!
声音来自台下人群深处。一个原本毫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二十多岁、面容带着书卷气的白净青年,双眼赤红,脸上是彻底绝望和疯狂的扭曲。
就在所有打手的注意力都被巴蓬那极具煽动力的演讲吸引在台上的一刹那,他如同扑向猎物的饿狼,以惊人的爆发力猛地撞开旁边一个猝不及防的打手,闪电般探手,竟从另一名雇佣兵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了一把手枪!
枪口抬起,首指台上笑容凝固的巴蓬!
动作快得只在眨眼之间。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密闭空间里轰然炸响,带着毁灭一切的尖啸,狠狠撞向每个人的耳膜!
时间仿佛被粘稠的液体拖慢了流速。就在枪口焰光喷吐的零点几秒前,站在巴蓬侧后方的陆辞,瞳孔骤然缩紧!
那不是犹豫,不是权衡,而是千锤百炼的本能在瞬间压倒了一切伪装的计算!他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释放,整个人从侧面凶狠地扑向毫无防备的巴蓬!
两个人影猛地撞在一起,翻滚着砸向坚硬冰冷的地板!
“噗嗤!”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子弹撕裂空气的灼热轨迹几乎是贴着陆辞左肩外侧擦过!
高速旋转的弹头瞬间撕裂了他的外套和皮肉,带起一蓬细碎的血雾和衣物碎片。
一股尖锐到钻心的剧痛,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神经,瞬间席卷了整个左臂和半边身体。
温热的液体,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立刻浸透了肩头的衣料,粘稠而迅速地蔓延开来。
“呃!”陆辞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股浓烈的、新鲜血液特有的甜腥味,在两人倒地的瞬间,混合着地面的灰尘气息,猛地冲进了巴蓬的鼻腔。
台上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老板!”
“保护老板!”
“抓住他!毙了他!”
凶神恶煞的打手们这才如梦初醒,像一群被激怒的马蜂,咆哮着扑向那个开枪的青年。
拳头、枪托、皮靴,雨点般凶狠地砸落。
青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痛哼,就被数条壮汉死死地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枪被粗暴地夺走。
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挣扎了几下,便被彻底淹没在暴力的浪潮中。
“啊——!!!”
“跑啊!开枪了!”
台下的人群彻底崩溃了。恐惧像瘟疫般瞬间蔓延。刚才还沉浸在金钱幻梦中的人们,
此刻如同被捅破巢穴的蚂蚁,尖叫着、哭喊着,互相推搡践踏,毫无方向地抱头鼠窜,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
整个会议室瞬间沦为了恐惧与混乱的角斗场。
陆辞仰面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左肩处如同被烈火持续焚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抽痛。
粘稠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出,在身下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不祥的印记。刺目的灯光悬在头顶,晃得他眼前发白,眩晕感一阵强过一阵。
巴蓬那张惊魂未定、略显扭曲的脸在他模糊的视野上方晃动,嘴巴开合着,似乎在吼叫着什么,但那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遥远而失真。
“……陈强?陈强!撑住!叫医生!快他妈叫医生!”
巴蓬的吼声终于穿透了嗡嗡作响的耳鸣。
陆辞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最后一丝意识模糊地捕捉到巴蓬眼中那抹尚未褪尽的惊悸,
以及一丝……混杂着复杂情绪的审视?来不及细辨,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地从伤口处、从西肢百骸席卷而来,瞬间将他吞没。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深水炸弹般在陆辞的脑海深处炸开:
伤口的位置、深度、时机…一切都刚刚好。这步险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