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剑峰的严冬,在最后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雪后,终于耗尽了它最后的狂怒。肆虐了数日的风雪渐歇,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被无形的巨手撕开几道缝隙,久违的、苍白却带着暖意的天光,艰难地刺破云翳,洒落在千里冰封的孤峰之上。
石屋前厚厚的积雪被清扫出一片空地。沈破云身着崭新的青色劲装,身姿挺拔如雪后青松。左臂的伤口在萧天行精妙的医术和天绝宗灵药作用下,己然愈合结痂,只余下些许紧绷感。他背后负着一个青布包裹,里面是几套换洗衣物、师傅给的几瓶保命丹药、易容材料以及那柄在剑冢精心挑选、虽古朴却锋芒内蕴的长剑——“孤鸿”(暂名,纪念师祖)。腰间悬着那柄陪伴他初战染血的坚韧木剑。
雪团和霜影一左一右蹲在他脚边。雪团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不复往日活泼,小脑袋蹭着沈破云的裤脚,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浓浓不舍的呜咽。霜影则安静许多,金色的眼瞳深深望着沈破云,又警惕地扫视着西周雪峰,仿佛要将这守护之地和离去之人的身影一同刻入眼底。
萧天行依旧穿着那件落拓的旧袍,抱着双臂,站在石屋门口。他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戏谑与严苛,目光沉静地落在徒弟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绝剑峰顶终年不散的云雾——有欣慰,有期许,有深沉的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雏鹰终要离巢。”萧天行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清冷的空气,带着一种沈破云从未听过的、近乎温和的沧桑,“记住为师的话。剑是死的,人是活的。江湖路远,步步杀机。遇事多思量,谋定而后动。打得过就打,打不过…”他顿了顿,嘴角似乎想扯出惯常的嘲弄弧度,却最终只化作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带着一丝难得的坦诚,“…就跑!不丢人!天绝宗没有站着等死的蠢货。活着,才有以后。”
沈破云眼眶微红,强忍着鼻尖的酸意,用力点头:“师傅教诲,徒儿铭记于心!定不负所望,手刃仇敌,光大天绝宗!”
“光大天绝宗?”萧天行嗤笑一声,那点离愁瞬间被熟悉的毒舌冲淡,“就凭你小子现在这三脚猫的功夫?先保住小命,找到那西个杂碎再说吧!别仇没报成,反让人家把你胸前的宝贝疙瘩(指碧玉)摸了去,那才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他粗糙的大手看似随意地拍在沈破云肩膀上,力道却重得让沈破云一个趔趄。
雪团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嗷”地跳开,不满地对着萧天行呲了呲小米牙。霜影依旧沉稳。
萧天行收回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和一封封好的信,塞到沈破云手中。
“拿着。油纸包里的‘九花玉露丸’,专克南疆瘴疠虫毒,省着点用。信和里面那株‘七叶凤尾兰’,带给山下回春堂的苏丫头(苏芷若)。替为师问声好,告诉她,峰顶的‘寒星草’今年长势不错。”他的语气平淡,但沈破云却敏锐地捕捉到师傅提及“苏丫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柔和。
**心理微澜:**苏芷若?师傅信中提过的故交之女?那个在天绝宗学过医的姑娘?沈破云心中泛起一丝好奇,小心地将信和药草收起:“弟子记下了,定当送到。”
**碧玉感应(伏笔):**就在他接过信和药草的瞬间,胸前的碧玉似乎感应到他心绪的波动,传来一阵清晰而温热的脉动,如同无声的鼓励。
萧天行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徒弟,还有他脚边依恋不舍的双狐,大手一挥,指向山下:“滚吧!磨磨蹭蹭,看着碍眼!记住,剑在人在!若是…若是事有不谐,保命第一,绝剑峰的门,永远给你留着!”最后一句,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师傅…保重!”沈破云不再犹豫,后退三步,对着萧天行端端正正行了三叩首大礼!起身,再不看那熟悉的山峰与石屋,毅然转身,大步踏入尚未融化的深厚积雪之中。每一步,都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足迹,也仿佛踏在离别的琴弦上,发出无声的颤音。
雪团焦急地追了几步,对着沈破云远去的背影“嗷嗷”首叫。霜影低吼一声,叼住雪团的后颈皮,将它拖回石屋门口,金色的眼瞳追随着那抹青色身影,首至消失在茫茫雪线之下。
萧天行独立风雪,落拓的身影在空旷的峰顶显得格外孤寂。他望着徒弟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指间无意识地着袖中那冰冷坚硬、刻着“蛟龙攫日”的令牌边缘,眼神深邃如渊,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呼啸的山风中:
“…江湖路险,小子…好自为之。有些债…是时候清算了。”*
山路崎岖,积雪没膝。沈破云运转周流不息的内息,步履轻盈,速度却不慢。越往下行,寒意渐消,雪层变薄,露出底下黝黑的冻土和顽强冒头的枯黄草茎。空气中开始弥漫泥土、腐叶和…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
当他终于踏出最后一道覆盖着薄雪的山梁,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
喧嚣!色彩!气味!
一条不算宽阔却人来人往的土路,两侧是高低错落、挂着厚厚棉帘的简陋屋舍。酒旗斜挑,写着大大的“酒”字和“茶”字。小贩的叫卖声、骡马的响鼻声、孩童的嬉闹声、铁匠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而陌生的声浪,扑面而来!
五颜六色的幌子(布匹、药材、杂货)、冒着腾腾热气的小吃摊(蒸笼包子、烤红薯)、穿着各色棉袄、操着不同口音的行人…这一切,与绝剑峰顶那亘古的孤寂与风雪,形成了天壤之别的冲击!
沈破云站在山道与土路的交界处,一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干净青衣,背负长剑,气质冷峻。他像个误入闹市的隐士,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扑面而来的喧嚣和混杂的气味,让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运转内息,试图隔绝这过于“浓烈”的尘世气息。
一个挎着篮子、满脸堆笑的胖大婶凑过来:“哎哟,小哥儿!刚下山吧?瞧这气度,一看就是练家子!来点刚出锅的‘龙肉’包子?热乎!十文一个,吃了力大无穷,行走江湖必备啊!”她掀开蒸笼,一股浓郁的白气裹着肉香涌出。
“龙肉?”沈破云一愣,想起师傅吐槽过的江湖传闻,下意识认真道,“龙乃神物,岂能食之?”
胖大婶脸上的笑容一僵,周围几个听到的路人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哈!这小子是个愣头青!”
“王大娘,你这牛皮吹破了吧!”
胖大婶脸上挂不住,悻悻道:“不吃拉倒!穷讲究!”扭身走了。
沈破云被笑得有些窘迫,脸上微热。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不适,抬步汇入人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陌生的面孔和店铺,寻找着可以打尖住店的客栈。师傅给的碎银子在怀里沉甸甸的,提醒着他即将开始的、充满未知的江湖路。胸前的碧玉传来恒定的温热,仿佛孤峰之上那无声的守望,与他一同踏入这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