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张基础手绘稿,是赵明丽精心设计的羞辱牢笼。
当办公室门锁发出冰冷的“咔哒”声时,苏晚星知道,这场针对她的围猎才刚刚开始。
消防通道幽绿的安全灯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唯一的反抗。
她不知道,监控屏幕后的男人,正看着她腕间那道为救父亲留下的隐秘伤疤。
设计部总监办公室那扇沉重的磨砂玻璃门,终于在赵明丽踩着高跟鞋、带着胜利者姿态离开后,“砰”地一声关上了。
那声音像是一记闷锤,敲在苏晚星尚未从屈辱中缓过神来的心上。
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浓烈刺鼻的咖啡酸败气息,混杂着纸张被毁坏的脆弱味道,提醒着她刚才那场精心策划的羞辱。
桌上那堆被深褐色液体彻底浸透、软塌塌皱成一团的“星光之海”设计稿,如同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处境。
周围的窃窃私语并未停止,那些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缠绕着她,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抑。
她沉默地收拾完最后一片狼藉,将脏污的纸巾和那叠宣告报废的稿纸一起丢进垃圾桶,动作麻木而机械。
就在她以为今天的折磨可以暂时结束时,赵明丽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再次响起,不是当面,而是通过内线电话,冰冷的电子音传遍整个办公区:
“苏助理,鉴于你今天的‘出色表现’,我觉得你需要好好‘补补课’。
今晚,把《珠宝设计基础构成》手册里,关于几何形态组合的一百个基础手绘练习图,临摹一遍。
明早九点,我要看到它们整齐地放在我桌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记住,线条要流畅,透视要精准,比例要一丝不差。
这是设计师的基本功,你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好吧?”
一百张基础手绘稿!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抽气声,随即是更加肆无忌惮的窃笑。谁都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补课”,这是赤裸裸的刁难和体罚。
这种基础练习,通常是给刚入门的学生做的,量大枯燥,目的只是练手稳,对苏晚星这样科班出身、明显有扎实功底的人来说,纯粹是浪费时间,更是精神折磨。
而且,这几乎意味着她今晚别想休息了。
艾米莉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声音不大不小:“唉,看来某些人今晚要通宵‘努力’了呢。”
大卫则幸灾乐祸地接口:“赵姐真是用心良苦,知道新人‘基础差’,特意开小灶。”
苏晚星站在自己的工位旁——一个位于办公室最角落、紧挨着复印机和杂物柜、光线昏暗的位置。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自己那个简单的帆布包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和笔袋。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铅笔和光滑的纸张,那股熟悉的、属于创作领域的安全感,才稍稍冲淡了一些心口的窒闷。
她没有争辩,也没有去看那些嘲讽的目光。
争辩无用,只会带来更多的羞辱。
她只是拉开那张硬邦邦的椅子,坐了下来,打开速写本,翻到空白的一页。
削尖的HB铅笔落在纸上,发出轻微而坚定的沙沙声。
时间在铅笔的游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淡蓝转为深蓝,最后被浓墨般的夜色彻底吞噬。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汇成一片璀璨而遥远的星河,与室内冰冷的白炽灯光形成鲜明对比。
喧嚣的办公区渐渐安静下来,同事们陆续收拾东西离开,带着解脱和疲惫,也带着投向角落那个依然埋头苦画的身影时,那最后一眼的同情或嘲讽。
“还不走啊?真打算画到天亮?”
艾米莉拎着包,故意从苏晚星身边经过,语气轻佻。
大卫也阴阳怪气地丢下一句:“‘厉太太’,慢慢努力哦,我们先走了。
祝你…画得愉快。”
脚步声、说笑声、电梯的叮咚声…渐渐远去,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偌大的设计部,只剩下苏晚星一个人。
头顶惨白的光管发出单调的嗡嗡声,将她伏案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孤零零地投射在空旷冰冷的地面上。
空气里只剩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她自己压抑而均匀的呼吸声。
一张,两张,十张,二十张……她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投入到那些基础的几何形态中:圆形、方形、三角形、菱形的组合、切割、叠加、变形……手腕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开始发酸发僵,指尖被坚硬的铅笔硌得生疼,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凝视而干涩发胀。
单调重复的线条在她眼前晃动,精神上的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她停下笔,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抬起头。
墙上的挂钟指针清晰地指向了深夜十一点半。
胃里传来一阵阵空虚的绞痛,提醒着她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
喉咙干得冒烟。
她起身,想去茶水间接杯水。
空旷的办公室,脚步声被无限放大,带着空旷的回响,更添几分寂寥和寒意。
她走到门口,习惯性地伸手去拉那扇厚重的玻璃门。
纹丝不动。
她愣了一下,手上加力,再次拉动门把手。
咔哒…咔哒…只有门锁内部传来沉闷的金属咬合声,门却如同焊死了一般,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心猛地一沉!
她迅速检查门锁。
是那种常见的按压式门禁锁,需要内部按钮解锁或者刷员工卡才能从里面打开。
此刻,那个小小的解锁按钮,无论她怎么用力按压,都毫无反应!
旁边刷卡的区域也一片死寂!
她被困住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苏晚星猛地转身,目光急切地扫过整个空旷死寂的办公区。
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只剩下她工位上方那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像一个巨大的、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她。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依旧,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将这里的冰冷和绝望无限放大。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是谁?
是赵明丽临走时故意锁的门?
还是哪个“好心”的同事“顺手”为之?
她用力拍打着厚重的玻璃门,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微弱:“有人吗?
开门!
外面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门外走廊远处隐约传来的、不属于这一层的、模糊的电梯运行声。
“喂!有没有人?
我被锁在里面了!”她提高了音量,甚至用脚踹了一下门。
沉闷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如此徒劳。
玻璃门纹丝不动,厚实得隔绝了内外的一切。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了脚踝、膝盖…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滑坐在地,抱住膝盖。
一天的疲惫、委屈、压抑和此刻被困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温热的液体在眼底积聚。
不能哭。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在这里哭,没有任何意义,只会显得更加可怜可笑。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那股汹涌的泪意强行压了回去。
目光扫过自己工位上散落的速写本和铅笔,还有那叠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基础练习稿。
赵明丽那张刻薄而充满恶意的脸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不能让她得逞!
一百张稿子,一张都不能少!
一股倔强的火焰在冰冷的绝望中重新燃起。
她撑着冰冷的地面站起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出口或工具。
窗户?
全是巨大的落地密封窗,根本无法打开。
消防通道!
对,安全通道!
她快步走向办公区另一侧。
那里果然有一扇厚重的、涂着醒目绿色油漆的防火门。
她用力压下门把手。
沉重的防火门应声而开!
一股带着尘埃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后,是光线极其昏暗的消防楼梯间,只有墙壁高处嵌着的、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楼梯向上向下延伸,没入更深的黑暗。
虽然阴冷、寂静得可怕,但至少,这里没有被锁死!
而且,楼梯拐角的平台处,墙壁上正对着她的位置,恰好安装着一盏功率不大但足够照亮一小片区域的应急安全灯!
惨白的光线倾泻而下,在地面投下一个清晰的光圈。
就是这里了!
苏晚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返回工位,抱起自己的速写本、笔袋和那一大叠空白的A4打印纸——那是她下午复印时剩下的。
她甚至还顺手拿了一个硬质的文件夹垫在下面。
重新回到消防通道,她靠着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首接席地而坐。
将文件夹垫在膝盖上,速写本放在上面,摊开。
幽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映着她苍白的侧脸,惨白的安全灯光则忠实地照亮了她膝盖上的纸面。
环境恶劣,冰冷坚硬的地板硌得慌,空气中弥漫着灰尘的味道。
但此刻,这里是她唯一的、可以继续战斗的阵地。
她拿起铅笔,深吸一口气,让冰冷带着尘埃的空气灌入肺腑,刺激着疲惫的神经。
然后,笔尖再次落在纸上。
沙…沙…沙…
铅笔划过纸张的声音,在这空旷、寂静、阴冷的楼梯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带着一种孤勇的韵律,成了对抗这无边黑夜和冰冷恶意的最强音。
她的手腕稳定,线条流畅而精准,一个个几何形态在笔尖下迅速成型。
困倦和疲惫依旧如影随形,但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制着。
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所有的屈辱、愤怒、恐慌,似乎都在这单调重复的线条中被暂时封存、转化成了支撑她画下去的力量。
她不知道自己画了多久。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手腕的酸痛从尖锐变得麻木,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撑开。
画完第五十七张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不得不停下笔,用力按压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闭目休息片刻。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中,一个极其细微的、不属于铅笔摩擦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膜。
嗒…嗒…嗒…
是高跟鞋鞋跟敲击楼梯台阶的声音!
由远及近,正从楼下传来!
苏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
保安巡逻?
还是…赵明丽去而复返?
或者…更糟?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几乎是本能地蜷缩起身体,紧紧抱住膝盖上的速写本和稿纸,整个人往墙壁更深的阴影里缩去,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神经上。
终于,那脚步声停在了她所在的这一层楼梯间的入口处。
防火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一道人影,被外面走廊更亮一些的光线投射进来,长长地拖在地上。
苏晚星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带着极致的恐惧,瞥向门口那道身影的轮廓。
不是赵明丽。
那是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的男人,身形挺拔,气质沉稳。
他站在门口,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就捕捉到了蜷缩在角落阴影里、抱着画稿、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晚星。
是周铭。
厉墨霆那个如同影子般存在、永远高效冷静的特助。
周铭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知道她在这里。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膝盖上的画稿,扫过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扫过她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惧,最后,落在了她因为用力抱着画稿而微微卷起袖口、露出的右手手腕内侧。
那里,一道约两寸长、颜色己经变得很淡、却依旧清晰可见的旧疤痕,在惨白的安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周铭的视线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随即,他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疏离的平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楼梯间的寂静:
“苏小姐,这么晚了还在用功?”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陈述,“厉总让我顺路看看,公司里还有没有‘闲人’滞留。”
苏晚星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闲人”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耳朵。
是厉墨霆的意思?
他知道她被锁在这里?
还是…这根本就是他的授意?
周铭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目光再次落回她膝盖上那厚厚一叠完成了一大半的基础手绘稿上,线条流畅,形态精准,即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也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稳定功底。
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
“看来苏小姐很珍惜这份工作。”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抬起,看向苏晚星惊疑不定、带着防备的眼睛,缓缓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在这空旷的空间里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回响:
“不过,苏小姐,”
他的视线似乎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她手腕上那道旧疤,语气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厉总身边,从不养真正的‘闲人’。”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仿佛真的只是“顺路”看了一眼。
他后退一步,身影重新融入门外走廊的光线中。
厚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无声地、缓缓地合拢。
嗒…嗒…嗒…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朝着楼下,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梯的深处。
楼梯间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盏惨白的安全灯,依旧不知疲倦地亮着,映照着苏晚星僵坐在冰冷地面上的身影。
她抱着画稿的手臂微微颤抖着,周铭最后那句话,如同冰冷的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厉总身边,从不养真正的‘闲人’…”
什么意思?
他看到了什么?
那道疤?
还是这些画稿?
厉墨霆…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股比这楼梯间的阴冷更深沉的寒意,裹挟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悄然爬上了她的脊背。
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手腕内侧那道淡色的疤痕上,那是她为了给父亲凑医药费,瞒着所有人偷偷去黑诊所卖血时留下的印记。
一个她以为永远埋藏、无人知晓的秘密。
周铭的眼神…他看出来了?
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手腕上的旧疤,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条冰冷的蛇,无声地蛰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