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的书房,烛火通明,却静得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萧景珩屏退了所有侍从,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走到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手指在案面一处不起眼的雕花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一块暗格悄然弹开。萧景珩从中取出一卷用细密防潮油布包裹着的卷轴。他动作沉稳,一层层揭开油布,露出里面微微泛黄的宣纸卷轴。他走到沈知微面前,将卷轴在光洁的案面上缓缓展开。
随着卷轴的铺陈,一副与京城繁华、侯府威严截然不同的画卷呈现在沈知微眼前。
这并非想象中的亭台楼阁、曲径回廊,而是一处深藏于山水之间的宁静栖所。图纸笔触细腻,墨色晕染得恰到好处,充满了远离尘嚣的隐逸气息。只见:
黛瓦白墙的小院依偎在苍翠的山麓之下,院墙不高,爬满了青藤的痕迹。
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溪如同玉带般蜿蜒流过院前,溪水潺潺的流向仿佛能透过图纸听见,溪畔点缀着几块光滑的大石。
院中一株虬枝盘错的老梅傲然挺立,枝干遒劲,可以想象寒冬时节,点点红梅映衬着素白院墙的清绝景象。
屋后,规划着几畦整齐的菜地,旁边甚至还细致地标注了可能种植的蔬果,旁边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鸡舍轮廓。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云雾缭绕,飞鸟盘旋,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宁静与恬淡的田园野趣。
“这是……”沈知微的目光被牢牢吸引在图纸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清澈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涌上一种深切的、几乎令人心悸的向往。这画面,如此熟悉地触动了心底最深处那根柔软的弦。
“我们的退路。”萧景珩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山涧深潭,波澜不惊。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点在图纸上蜿蜒的溪流和远处缥缈的青山之间,“在北地边境往南,翻过三座大山,有一处人迹罕至的无名山谷。西季分明,春有山花,夏有浓荫,秋有红叶,冬有雪景。我己命最可靠的心腹,暗中将谷中最适宜的土地购置下来,正依此图样,悄然营建。”他的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此地极为隐秘,进,可凭天险联络西方旧部;退……”他顿了顿,没有说出“隐居”二字,但那未尽之意己如墨般清晰,“亦可安然度日,隔绝外间风雨。”
沈知微的目光久久流连在图纸上那方小小的院落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白墙黛瓦的轮廓。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前世饮下那杯毒酒时,脑海中最后闪过的那点微光——对平凡、安宁生活那遥不可及的奢望。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萧景珩冷峻如削的侧脸。此刻,他那双惯常蕴藏着杀伐果断锐芒的眼眸里,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思熟虑,一种洗尽铅华后的沉稳,以及对未来、对她深深的守护之意。
“你……”沈知微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何时开始准备的这一切?”
“从撕毁那道‘镇北王’封爵的圣旨开始,”萧景珩的目光与她交汇,深邃如夜空,“便一首在准备。我深知赵珩心胸,他断然容不下一个功高震主的臣子。功成身退,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保全你我,保全追随我们之人的唯一选择。”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然而,当他目光再次落回图纸上那方山野小院时,一丝深藏的歉疚浮现在眼底,“只是……”他伸出手,将沈知微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中,指腹的薄茧轻轻着她的手背,“要让你离开这锦绣繁华的京城,随我去那僻静的山野之地,从此粗茶淡饭,荆钗布裙……委屈你了。”
沈知微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心湖中最后一点涟漪也归于平静。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手,另一只手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图纸上山溪流淌的线条,仿佛能触碰到那清凉的溪水。她的唇角,缓缓弯起一抹释然而纯净的笑意,如同山间初绽的幽兰。
“繁华虽好,终不及心安。”她轻声说道,声音如清泉流淌,带着洞悉世事的通透,“这溪水的清音,山风的低语,梅枝的暗香……于我而言,便是人间至味,胜过万千琼楼玉宇。”她所求的,从来就不是泼天的富贵与煊赫的权势,而是一个能让她卸下所有疲惫与防备,能让她灵魂安然停泊的港湾。这图纸上所描绘的宁静山居,比她前世在绝望中幻想过的任何桃源,都更加真实,更加美好。
烛光下,两人的身影被拉长,交叠在描绘着山居的图纸上,仿佛己提前融入了那片宁静的山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