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李继迁寨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李天成搀扶着李守忠,沿着干涸的河床向村口摸去。父亲的身体轻得像片枯叶,嶙峋的肋骨硌得他手臂生疼。
"儿啊...慢些..."李守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洗得发白的衣襟上。
李天成心头一紧,连忙扶着父亲在河岸边的老柳树下歇息。月光透过枯枝,在地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借着微光查看父亲的状况——老人蜡黄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呼吸间带着细微的哨音。
"爹,再坚持一下。"李天成脱下外衣裹在老人身上,"翻过前面那道梁,艾家的人就找不到我们了。"
李守忠却死死抓住儿子的手腕:"等等...你听..."
远处传来隐约的犬吠声,起初只是一两声,很快就连成一片。李天成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是艾家的猎犬!他们被发现了!
"快走!"李守忠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儿子,"别管我了!"
李天成不由分说地背起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口跑去。怀里的钱袋随着奔跑不断拍打着胸口,那是用父亲的尊严换来的活命钱。
村口的老槐树下,一道黑影突然从树后闪出。李天成猝不及防,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李叔?"一个瘦小的身影扶住了踉跄的李天成。借着月光,他认出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
"李过?你怎么——"
"艾家的人把村子围了!"李过急促地说,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惊恐,"王管家带着二十多个家丁,说要活剥了你们的皮!"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突然亮起一片火把的光亮,粗鲁的叫骂声由远及近。
"这边!"李过拽着李天成的袖子,"我知道一条小路!"
三人刚跑出十几步,前方岔路口突然转出三个手持火把的家丁。领头的赵黑虎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小畜生在这儿!"
电光火石间,李天成将父亲推向李过:"带我爹走!"
赵黑虎的铁尺己经呼啸着砸来。李天成侧身避过,从腰间抽出柴刀格挡。"铛"的一声脆响,虎口震得发麻,柴刀差点脱手。
"哟,小兔崽子还敢还手?"赵黑虎狞笑着活动脖颈,"今天就让你们父子知道什么叫王法!"
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包抄过来。李天成且战且退,眼角余光瞥见李过正架着李守忠往河滩方向撤。
"想跑?"赵黑虎突然变招,铁尺横扫李天成下盘。少年躲闪不及,被重重扫倒在地。
"按住他!"赵黑虎一脚踩住李天成的手腕,铁尺抵住他的咽喉,"说!偷的银子藏哪了?"
李天成咬紧牙关不答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李守忠挣脱刘过,跌跌撞撞地往回跑:"放开我儿!"
"爹!别过来!"李天成撕心裂肺地喊道。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赵黑虎撇下李天成,转身一记铁尺砸在李守忠太阳穴上。老人像截枯木般轰然倒地,鲜血很快在黄土上洇开一片暗色。
"爹——!"
李天成的惨叫惊飞了树上的夜枭。他发疯似的挣扎,却被两个家丁死死按在地上。赵黑虎擦了擦铁尺上的血迹,冷笑道:"别急,这就送你去见你爹..."
千钧一发之际,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突然从黑暗中飞来,正中赵黑虎后脑。"砰"的一声闷响,这个七尺壮汉像袋麦子般栽倒在地。
"叔!快跑!"李过从柳树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几块石头。
两个家丁一时愣住。李天成趁机挣脱,抄起掉落的柴刀就砍。一个家丁惨叫着手臂中刀,另一个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爹...爹..."李天成跪在李守忠身边,颤抖的手指探向父亲的颈动脉。没有跳动。
老人最后的眼神凝固着惊恐与担忧,嘴角却诡异地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微笑。李天成轻轻合上父亲的眼睛,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叔..."李过怯生生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更多家丁过来了..."
远处火把连成一片,至少十几个人正朝这边涌来。李天成机械地捡起染血的柴刀,突然发现父亲右手紧握成拳。掰开一看,掌心赫然是一枚铜钱——李家祖传的"洪武通宝",父亲常说这是保命钱。
"走。"李天成将铜钱贴身收好,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
两人沿着干涸的河床狂奔。李天成的布鞋早就跑丢了,赤脚踩在碎石上却感觉不到疼。身后追兵的火把像一条吐信的火蛇,越来越近。
"前面有个水洞!"李过指着河湾处,"能通到后山!"
李天成刚要跟上,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右腿传来钻心的疼痛——不知什么时候中了一箭,箭杆己经折断,只剩箭头深深扎在肌肉里。
"我背你!"李过瘦小的身躯出人意料地有力。
水洞入口被茂密的芦苇遮掩,里面漆黑一片。两人刚钻进洞里,追兵就到了岸边。
"血迹到这儿就没了!"
"肯定躲在水洞里!"
"放箭!"
箭矢嗖嗖地射入水中。李天成咬紧牙关,忍着腿伤往深处蹚。冰冷的地下河水很快漫到胸口,冻得他牙齿打颤。
"不用追了,他们两个贱农在水底下会被冻死,就算侥幸逃跑也活不下来。"赵黑虎挥挥手接着说"我们走。"
——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微光。两人爬出洞口时,东方己经泛起鱼肚白。这里己经是黄龙山的支脉,远处李继迁寨的方向冒着几缕黑烟——那是他家被烧毁的茅屋。
李过找了个背风的山坳,熟练地生起一小堆火。火光下,李天成这才看清自己的伤势:右腿的伤口己经泡得发白,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渗血。
"得把箭头取出来。"李过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竟有些简单的伤药和一根缝衣针,"我常受伤...都习惯了..."
没有酒,只能用烧热的匕首消毒。李天成咬住一根木棍,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当刘过用匕首挑出箭头时,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叔..."李过包扎好伤口,欲言又止,"接下来..."
李天成望向远处的群山,眼神空洞:"你走吧。艾家悬赏通缉的是我。"
"我不走!"李过突然激动起来,"我爹娘死后,村里就李叔你常给我馍馍吃..."少年的声音哽咽了,"我要跟着你!"
山风呜咽,卷着枯叶打旋。李天成摸了摸怀里的铜钱和钱袋,又看了看这个满脸倔强的少年。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历史上那个追随李自成南征北战的"孩儿兵"首领。
"好。"他艰难地站起身,"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兄弟。"
李过眼睛一亮,立刻单膝跪地:"我李过这条命,以后就是叔你的了!"
李天成扶起他,望向晨光中的群山。在那里,张献忠、高迎祥、罗汝才等未来的起义军领袖或许正在经历相似的苦难。而此刻,历史的车轮己经因他的选择而微微偏转。
"先活着。"他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的告诫,"然后,让那些畜生血债血偿。"
朝阳终于跃出山巅,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李天成跛着脚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燃烧的炭火上。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优柔寡断的李天成己经和父亲一起死在了村口。活下来的,是注定要颠覆这个世界的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