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医院位于郊区,入口处有些隐蔽,被绿树环绕。在枝繁叶茂的枝叶中,半遮半掩地显示出医院的名字——兴城第三人民医院。
我们的车子缓慢地驶入院内,院内停车位几乎都被停满了,看起来生意非常兴隆。
世界的经济在不断地发展,可是人们的心理问题却层出不穷,所以医院才会人满为患。
“好在我有员工停车位。”余杰浅浅地微笑了一下。
车停稳后,他的手在车辆中央的储物箱里摸索了一会。
“你在找什么?”我问他。
“找到了。”
他的手里躺着一把白色手柄的剪刀。
“把你的手给我。”他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一头雾水,迷惑涌上我的心头,这家伙,不会是想伤害我吧,我又没惹你。
“你的腕带,我帮你剪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乖乖地伸出手去。
“咔嚓”一声,裂成两半的腕带终于从我的手上移除了,我感到如释重负,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感觉。
“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我们能进去了吗?”
“再等一下,我问一下我同事,看能不能查询到你朋友的信息。你朋友叫什么?杨……”
“杨一楠。”
“好的,没问题。”说着他拨打了一个电话。
“好的好的,谢谢师哥,再见。她在住院部7楼,我们可以上去了。”
我们朝着住院部走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头顶上聚集了一大团乌云,我抬头往天空望去,阳光果然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后面,不愿意再露面。
一走进大厅,冷气朝我们涌来。
“医院的空调不要钱吗?”我问。
“最近天气热,为了营造一个令人舒心的环境,就慷慨地开了空调。”他解释道。
我们走进了电梯,难得这一趟没有人。
他按下了7楼。
随着电梯的升高,我也越来越紧张,我想见到她,但同时,我又很害怕见到她。
“别紧张,放宽心。”他安慰道。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我们走在走廊上,静悄悄的环境让我感到非常压抑。
不断有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患者从我们身边走过,他们大多目光呆滞,行动缓慢。
他们的身边都跟着一位护工,由一条护带把病患和护工的手牵连在一起,就像简易版的手铐。
“他们的手……”
“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或者做出伤害自已的事情,我们必须这么做。为了他们好,也为了其他工作人员好。”
“我不要去做检查,我要回家!”
一位短发的女孩在走廊上哀嚎,她看起来十五岁左右,还是个孩子。
“听话,只有你听话,做完检查,确定你恢复了以后,你才能回去。”
她狂躁起来,但是只发出哭一般的呜咽声。
“好吧,那我跟你去……”
她无奈地被牵引着,任由着护工把自已拖向电梯处。
“成成,你等一下,我问一下护士,看你的朋友在哪个病房。”余杰对我说。
“嗯,你去吧,我在旁边等你。”我靠在一旁,还在回想刚才的场景。
这么小的孩子,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来到这里。等她好了以后,又该怎样适应外面的生活呢?
我摇摇头,觉得自已杞人忧天了,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何必那么挂心呢,先管好自已吧。
我总是这样,共情能力爆棚,把别人遭遇的小事都记住,但是从来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好自已。
不远处,一位男性患者目光忧郁地盯着墙壁,他平静的外表下不知道藏着多少内心的忧愁。
我原本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看着在医院里挣扎着的他们,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已。
要不是我还努力克制着自已,我也可能沦落至此,变成他们当中的一员,可能比他们的病情更严重。
我害怕地想象着,想象着自已被捆住双手,被关在这里,我该怎么办。我肯定逃不出去的,我会死在这里。
“打听好了,你朋友在走廊尽头的48号床,走吧。”
余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激动不安地跟着他往前走去。
“我朋友得了什么病?”我问。
“你做好心理准备——精神分裂症。”
“啊——”
我的心塌陷了一块。
病房里空空如也。她们究竟去哪里了?难道是集体越狱了吗?
“她们可能在活动中心,我们去那里看看。”
活动中心是一个室内的小花园,供大家观赏和休息,还有一些健身器材。
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朋友熟悉的脸。于是我喊叫了一声:杨一楠!
一位坐在树下长椅上的女性回过了头,她歪着头奇怪地望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嘿,是我,程梦成,你还记得吗?”
我故作轻松地走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她没有看我,又垂下了眼皮。面对我突如其来的靠近,她警觉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她披散着头发,发质干枯,发尾有些分叉,神情落寞而憔悴。
看到她连连后退,固执地要和我保持距离,我的心里很难过。
我还想说些什么,想要唤醒她的回忆。
她突然站了起来,往走廊跑去。
“你要去哪啊?”我追了上去,焦急万分。
她一路跑进了病房内,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背对着我,说:“不,我记得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我一直在医院里,过得不错,这里是一座温暖的象牙塔,为我阻挡了一切妖魔鬼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和疯人院,还是这里的人比较正常。”
和瘦弱娇小的她比起来,她身上的病号服显得臃肿肥大,好像一件巨大的袍子,将她包裹。她虚弱地藏在衣服背后,露出忧伤的眼睛。
我靠近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而苍白。
“我只是想分裂出另一个自我。她可以安慰我,陪伴我,无条件地爱我,管她是不是神经病,是不是不正常,只要她能够一直陪着我,一直,哪怕全世界都站在我的对立面,她还是会无条件地相信我。”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在说着梦话。
“可是他们都说我不正常,说我有病。谁说没有被关进来的人就是正常的呢?正常和疯子之间的标准就一定正确吗?”
“这些年来,你受苦了,我本该早点关心你的……”
我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