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内院的暖阁吧。”王丽当先走在前头,棉靴踩过积雪发出咯吱声,“我让小桃煮了桂圆茶,大夫喝两口暖暖身子。”
暖阁里烧着松炭,铜炉上的紫陶壶滋滋冒热气。
王丽亲自给吴大夫斟了茶,见他捧着茶盏的手还在抖,便笑着道:“大夫莫怕,我就是想问问......您在省城时,可曾听说过江湖上的高手?”
吴大夫的茶盏“当啷”掉在案上,茶水溅湿了他的青布衫:“少夫人何出此言?”
“前日我去库房取药材,听老周头说,上个月有三个外乡客在后门打听赵家的庄子。”王丽指尖轻点桌面,“他们说要找会使链子枪的师傅——巧了,我二舅父从前在镖局当差,说链子枪是云家护院的独门功夫。”
吴大夫的额头渗出细汗。
他盯着茶盏里浮动的桂圆,突然压低声音:“少夫人,上月我替云家老夫人瞧病......”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如鲠在喉,“在后院耳房,看见七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腰间别着链子枪的枪头。”
王丽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按住吴大夫手背:“大夫可知他们来做什么?”
“云家老夫人拉着我说话时,我听见那为首的汉子说’祭礼之后动手‘。”吴大夫的声音发颤,“少夫人,我本不想多嘴......可您前日提那翡翠......”他突然攥紧王丽的手腕,“那是云家二公子的信物!
去年我替他治刀伤,他落在我药箱里的!“
窗外传来小桃的声音:“少夫人,冯掌柜说账房的算盘珠子找着了。”
王丽拍了拍吴大夫的手:“大夫且安心,我让赵管家送您回房。”她转身时目光冷下来——云家的刀,终于要出鞘了。
冯掌柜的算盘珠子自然是没丢的。
当王丽绕过游廊来到西厢房时,冯掌柜正蹲在地上拨拉算盘,见她进来立刻首起腰:“少夫人,您让查的云家货船,这个月有三艘从汉口过来,货单上写的是茶叶,可船帮上沾着煤渣——汉口到这儿走水路,运煤的船才会沾那东西。”
“辛苦冯伯了。”王丽从袖中摸出个纸包,“这是我让小厨房做的枣泥酥,您带回去给孙女儿吃。”她压低声音,“您再派两个可靠的伙计,盯着云家在码头的仓库,尤其是后半夜。”
冯掌柜捏着纸包点头,眼角的皱纹里全是笑意:“少夫人放心,我让狗剩子装成要饭的,蹲在仓库墙根儿呢。”
出了西厢房,王丽在回廊里撞见赵大海。
他手里攥着团皱巴巴的纸,鼻尖冻得通红:“阿丽,我去了城南破庙,有个卖糖葫芦的老头说,前日见着几个穿黑斗篷的人往东山坳去了——那地儿有片老林子,常年没人。”
“做得好。”王丽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你再去趟书坊,买两本《朱子家训》回来——赵管家在后门等你,他有东西要给你。”
赵大海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我知道,你是让我打掩护呢。”他蹦跳着跑远,青衫下摆沾了雪,倒像个没长大的少年。
日头偏西时,赵管家揣着酒气回来了。
他凑到王丽耳边:“郑管家那老匹夫,喝了三杯女儿红就漏了底。
云飞扬让他盯着祭礼流程,说等咱们撤了席面,守夜的仆人换班时......“他喉结动了动,”要往祠堂的梁上挂炸药。“
王丽的指尖冰凉。
她望着远处逐渐暗下来的天空,突然听见内院传来尖声惊叫:“不好了!
老太爷咳血了!“
吴大夫拎着药箱从她身边跑过,药箱上的铜锁撞得哐当作响。
王丽跟着冲进内室时,赵老太爷正倚在床头,帕子上洇着暗红的血。
吴大夫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搭脉,额头上的汗比刚才更多了:“这......这是旧疾发作,我这就开方子!”
“等等。”王丽拦住要走的吴大夫,目光扫过床头的参汤,“这参汤是谁送的?”
“是郑管家亲自端来的。”伺候的丫鬟抖如筛糠,“他说老太爷这两日没胃口,特意让小厨房加了蜜枣......”
王丽的瞳孔骤缩。
她抓起参汤碗凑到鼻前,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钻进鼻腔——那是夹竹桃的味道。
“去请林稳婆来。”她对赵管家低声道,“让她带银筷子。”又转头对吴大夫说,“劳烦大夫再仔细查查,老太爷可还有别的不适?”
吴大夫点头,手抖着翻药箱。
王丽退到廊下,望着逐渐沉下去的夕阳。
风卷着残雪掠过房檐,她听见远处传来云飞扬的笑声,混着仆人们撤席的喧哗。
东墙根的阴影里,有个穿黑斗篷的人抬起头。
他摸了摸腰间鼓起的布包,对着远处的阁楼点了点头——那里,云飞扬正站在窗后,指尖敲着桌上的怀表。
祭礼最后一柱香的灰烬簌簌落进青铜炉时,云飞扬的茶盏在桌上磕出清脆声响。
他望着廊下被风吹得摇晃的白灯笼,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子时三刻,正是血气最盛的破局时辰。
“东家?”张师爷从阴影里探出半张脸,腰间短刀的铜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云飞扬指尖着怀表表盖,表内镶着的云家祖徽被体温焐得温热:“去罢,按计划。”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正厅里守灵的赵家族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三道黑影如夜枭般从墙头掠下,刀鞘撞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有刺客!”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守灵的白幡被撞得东倒西歪,几个胆小的女眷尖叫着往内室躲。
王丽正攥着吴大夫刚开的药方要去煎药,听见动静猛地抬头,正撞进一道寒光里——为首的黑衣刺客己挥刀劈向跪在灵前的赵大海。
“小心!”她抄起案上的青铜烛台砸过去,烛台擦着赵大海耳畔砸在刺客腕间,金属相撞的闷响里,刺客的刀“当啷”落地。
赵大海被这变故惊得踉跄,撞翻了供桌,供品滚得满地都是。
“护好老太爷!”王丽扯下腰间的墨绿丝绦,迅速把发间银簪拔下来握在掌心,“赵管家带青壮守东跨院,冯掌柜领伙计堵西角门!
大海,你带几个小子去柴房把顶门杠搬来,截断后巷!“
她话音未落,又有七八个刺客从西面八方涌进来。
这些人衣着不一,但刀疤、断指、缺耳的特征如出一辙——都是云飞扬养的江湖死士。
王丽余光瞥见东墙根那道黑斗篷的影子一闪,立刻明白这是有备而来的围杀。
“跟我来!”她拽住吓呆的丫鬟小桃,闪进游廊拐角,“去偏院把那几坛陈年老酒搬来!”
游廊外刀光霍霍,刺客们仗着武艺高,正追着赵家族人砍杀。
王丽猫腰躲在假山后,看着三个刺客追着两个赵家小子往月洞门跑,突然把小桃怀里的酒坛猛地砸向门楣。
陶坛碎裂的瞬间,浓烈的酒香混着碎瓷片劈头盖脸砸下,刺客们被酒气熏得眯眼,赵家小子趁机抄起掉在地上的木棍,一棍敲在刺客膝弯。
“分小组!
两人一组守死角!“王丽扯着嗓子喊,又对跑过来的冯掌柜使眼色,”您带伙计去厨房拿火折子,这些人最怕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