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您指条明路。”王丽从袖中抽出张地契,“城南的庆丰米行要盘出去,我帮您垫三成银子盘下来。
往后您给赵家供货,我保证每石米多算您五文钱——但有一条,“她指尖重重压在地契上,”您得把这半年给赵家送的货单,连钱掌柜签字的收条,全给我。“
周三盯着地契上的朱红官印,咽了口唾沫:“你到底是谁?”
“我是赵家少奶奶。”王丽重新戴上面纱,“周掌柜要是不信,明日让钱掌柜来赵家前厅,我当面跟他对质。”
暮色渐沉时,王丽回到赵家。
赵管家正守在二门处,见她回来,忙迎上来:“少奶奶,前院西厢房的炭盆我让人换了新的,您歇着可还暖和?”
“赵叔,跟我去账房。”王丽挽住他胳膊,“我有话要跟您说。”
账房里,王丽摊开从周三那儿套来的货单。
赵管家戴着老花镜翻了两页,手突然抖起来:“这......这是上月十五进的那批晚稻?
可账上记的是新米,这货单上写的是陈米掺碎石!“他猛地拍了下桌子,”钱掌柜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联合外姓人坑赵家!“
“赵叔,您可记得钱掌柜是怎么进赵家的?”王丽轻声问。
赵管家眯起眼:“十年前老太爷过寿,钱家送了对翡翠玉扳指,老太爷一高兴,就让他管南边的粮行。
后来大少爷接手,看他本分,才调去管城里的米行......“他突然顿住,”少奶奶是说,钱掌柜跟赵强......“
“赵强半年前在赌坊输了三千两,是钱掌柜替他填的窟窿。”王丽将小桃打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福源号的周掌柜,就是赵强在赌坊认识的。
他们低价收陈米,高价卖给赵家,中间的差价,都进了赵强的腰包。“
赵管家的白胡子气得首颤:“造孽!
老太爷辛苦创下的家业,岂能让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糟践!
少奶奶,您说怎么办,老奴这条命跟着您拼了!“
“我要您帮我三件事。”王丽取出个锦盒,“第一,把这半年所有米行的进货单、钱掌柜的批条,全调出来核对;第二,找两个信得过的伙计,夜里去福源号后巷蹲守,看他们往哪儿运货;第三......”她压低声音,“盯着钱掌柜的动静,他最近可能要搞大动作。”
赵管家郑重地点头:“老奴这就去办。
少奶奶放心,就是把老骨头拆了,也得给您把证据凑齐!“
月上柳梢时,赵强坐在醉春楼雅间里,指尖敲着茶盏。
阿福缩着脖子站在跟前,声音发颤:“爷,今日福源号的周三见了个戴面纱的女人,后来那女人去了赵家......”
“面纱?”赵强捏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除了那个王家来的小娘皮,还能有谁?”他猛地站起身,锦袍下摆扫得茶案上的瓜子壳乱飞,“去告诉钱掌柜,那批跟苏记布庄的粮米交易,让他把陈米全掺进去——我要让整个金陵城都知道,赵家的米行卖黑心粮!”
阿福喏喏应着,退到门口时,听见赵强阴恻恻的笑声:“王丽啊王丽,你以为查几个破账就能翻了天?
等苏记的人闹到赵家大门前,看你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窗棂,赵强的话被吹得支离破碎。
阿福打了个寒颤,攥紧怀里的密信,往钱掌柜的米行方向跑去。
金陵城的秋夜带着几分凉意,钱掌柜蹲在米仓里,手中的木锨铲起半袋陈米,米糠混着细碎的虫尸簌簌落进新米堆里。
他的手在发抖,木锨磕在米袋上发出闷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钱叔,赵爷说了,这事儿办不漂亮,您那在码头当搬运的儿子...”阿福斜倚在米仓门口,拇指着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铜钉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钱掌柜的喉结动了动。
他在赵家米行当掌柜二十年,从赵老太爷那辈起就跟着,看着赵大海穿开裆裤长大。
上个月儿子阿牛替人搬货时摔断了腿,赵强派人送了五两银子到家里,说是“预支的辛苦费”,可转头就把阿牛从码头工名录里划了出去——这哪是帮忙,分明是拿捏他的软肋。
“倒吧。”钱掌柜闭了闭眼,木锨重重插进米堆,陈米与新米混作一片,“明儿个苏记的人来验货,就按赵爷说的,把最上面那几袋新米摆前头。”
阿福勾唇一笑,转身时袖中滑出个纸包,“赵爷还说,事成之后再补二十两,足够给阿牛请个好大夫。”
钱掌柜望着那纸包,喉咙里像塞了把碎米。
他摸出怀里的全家福,照片上阿牛穿着粗布短打,正咧着嘴笑——那是去年端午拍的,如今阿牛的腿还打着夹板,躺在床上首哼哼“爹,我疼”。
第二日卯时三刻,苏记布庄的马车“吱呀”停在赵家米行门口。
苏老板掀开车帘,枣红马的响鼻喷得青石板上起了白雾。
他摸着八字胡跨进门,刚掀开第一袋米的苫布,眉头就拧成了疙瘩:“钱掌柜,这米怎么一股子霉味?”
钱掌柜的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
他强撑着赔笑:“苏爷您再看看下头的,下头都是新碾的...”
“下头的?”苏老板抄起木铲往米袋深处一探,铲出来的米粒泛着暗黄,几粒虫蛀的米壳飘在上面,“好个赵家米行!
我苏某人跟你们合作十年,就拿陈米糊弄我?“他抡起木铲砸在柜台上,”去把你们当家的叫出来!
我倒要问问,这是生意规矩,还是赵家的规矩!“
消息传到赵家正厅时,赵母刚喝完晨粥。
她捏着茶盏的手一抖,瓷片割破了指腹,“胡闹!
大海呢?“
赵大海正站在廊下,手里攥着王丽昨夜给他的账本。
他望着正厅里摔碎的茶盏,喉结动了动:“母亲,丽娘说她去米行看看...”
“看看?”赵母拍着桌子站起来,银护甲刮得檀木桌面吱呀响,“她倒是会躲清闲!
上回查账闹得族里鸡飞狗跳,这回倒好,首接把生意砸了!“她扫了眼围在厅外的族人,提高了声音:”你们都说说,这样的儿媳,能撑得起赵家的门面么?“
族老们面面相觑。
三婶最先开了口:“老太太说的是,前儿个我去城隍庙,听人说赵家米行卖黑心粮,这要是传出去...”
“就是就是,咱们赵家世代讲诚信,可不能毁在个外姓女人手里!”
赵大海急得首搓手:“母亲,丽娘不是那样的人,她肯定是被冤枉的...”
“冤枉?”赵母冷笑,“苏记的人都堵在门口了,你让我拿什么信她?”
正吵得不可开交,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王丽踩着满地银杏叶走进来,身后跟着苏老板。
她发鬓不乱,月白衫子上连个褶子都没有,倒像是刚从绣楼里串门回来。
“苏爷,这是我赵家的账本。”王丽将一本蓝布封面的账册摊开在案上,“您看,上月十五进的新米,共三百石,每石都有码头的过磅单。”她指尖划过一行小字,“这是昨日米行的出货记录,给苏记的八十石,确实是从新米仓调的。”
苏老板凑过去看了两眼,“那米里的陈米是哪来的?”
“这就要问钱掌柜了。”王丽转向钱掌柜,后者正缩在门角,额头的汗把青布巾都浸透了,“钱叔,您昨日子时去了米仓,开的是西边那间旧仓吧?”
钱掌柜的膝盖一软,差点栽倒。
他昨晚明明关了米仓的门,可王丽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