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针放在这粉末上面,再加一点未燃尽带火星的木炭,铁锤砸下去,便会发生小型爆炸,利用爆炸产生的冲击力便能轻而易举将针发射出去。
而精通这铸铁工艺,刚刚又能接触到铁锤的,只有你———
“于匠头!”
此话一出,众人大为震惊。
薛崇七走向钉马蹄铁的石台,那里除了钉掌的锤子凿子,还散落着黑色铁渣。
薛崇七捻起黑色铁渣,道:“于匠头,你平时负责为马匹钉掌,是你把这能引爆的粉末混在铁渣旁,伺机对驿站长下手,因为颜色与铁沫很像,除非特别留意,否则外人根本察觉不到。”
众人骇然,惊讶道:“老于?是你?你杀人!?”
于匠头一言不发,但身体却止不住微微颤抖,干瘪的手指攥的紧紧的。
张二等人像看到邪祟一样从老于身边弹开。
“老于!是不是你啊?你平时可不这样……这么可怕且隐蔽的杀人手法……”张二摸着脖子,心有余悸。
薛崇七看着于匠头,道:“知道我为什么最早怀疑你吗?因为你送茶时,拎过的茶壶把上有淡淡的硫磺味,但你却跟沈一丛说你刚刚在厨房淘洗了茶叶,而且这硫磺可不是钉马掌会用到的东西。”
沈一丛一惊,刚才薛崇七被于匠头说的八卦气成那样,还留意到这些细节,不愧是大理寺少卿。
薛崇七转过身,温和的望着于匠头,又望向众人,道:“你们不要说他手法可怕,把他当怪物,当成杀人魔。其实他自己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首当其冲会被刺中要害的人。不过他还是善良的,因为他完全可以在与驿站长距离更近时下锤,这样,连针眼也不会留下。他为的就是不伤害无辜,所以待大家都走开,院里只剩他和驿站长之时,才下手,是不是?于匠头?”
于匠头依旧沉默不语。
薛崇七道:“你用的绣花针,应该是你侄女一家路过驿站时留下的。不过,这针本是用来绣花的,能绣出世人心中一切关于美好的向往,可你却用它来杀人!你对得起你的侄女吗?她要是知道你用它杀人,还怎么再穿针引线做绣活?怕是一辈子都不敢也不愿再碰了吧!你毁掉的,可是她关于美好的想象!”
老于原本还想争辩,听了这话忽然抽泣起来,黯然的点点头,咬着牙道:“是,我对不起她!我是个无用的老头,所以我临死前,我要用我这条贱命为这个世道留下点什么。驿站长他欺上瞒下无恶不作,还想把手伸向我侄女,是我把棺材本拿出来给了驿站长作为贿赂,才逃过一劫。我看到她落下的绣花针,想到这一招,老天有眼,让他当场毙命!我认罪,送我见官吧!只可惜啊,这世道,从上到下,无论男女,有些姿色便被拿来取乐,让驿站长这样的无耻小人也能混的风生水起!我们这些人,过的有多苦啊……不公平!不公平啊……”于匠头不禁老泪纵横。
“是啊……不公平的事太多了……”沈一丛默默叹息。看着老于跪在地上落魄的身影,他想从薛崇七的眼神中找到同样的悲悯,但一番凝视,薛崇七的眼神却只有理智,理智到有些冰冷。
众人都对驿站长的邪恶跋扈深有体会,听了老于的话,无不叹息。起码在那一刻是唏嘘的。
薛崇七却有些无情的打断了这氛围,道:“我想大家定会向官差说明情况,替你求情,不过,无论如何,杀伐决断是朝廷的事。朝廷里的是是非非,也不是全如你我所看到的那样非黑即白。有时即使你再痛恨,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非人力所能及,无非尽力而为罢了。”
众人更加唏嘘。
薛崇七掏出贴身的一块手帕递给老于擦拭,待他心绪稳定了,又问道:“还有件事需要你好好想想。”
老于匠看着手帕一惊,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被尊重的滋味,他深深点了点头,“您说吧,什么事……”
“你射击驿站长时,有没有见到其他人?就是那里……”薛崇七指向马厩旁。
“其他人?”老于有些迷茫的摇摇头,“没有,我当时只在注意驿站长……”
“不对,”薛崇七很肯定,当时现场还有其他人。只是于匠头并没有注意到。
薛崇七点点头,思索片刻,有了打算。他命张二去报官,命其他人看着老于,自己则叫着沈一丛来到那处马厩。马厩里全是凌乱的马蹄印,很难搜索那里是否留下证据。
薛崇七观察者马厩旁的矮墙。忽然,薛崇七发现墙体有一处类似鞋底摩擦夯土留下的新鲜痕迹。
“看这里。”薛崇七道。
“这是……鞋印?”沈一丛惊讶道。
“没错,这鞋印说明,老于对驿站长下手时,现场应该还有其他人,就是他导致马儿受惊,最终造成踩踏。而且,就是他的出现,致使驿站长下跪!最终以那奇怪的姿势死亡!”
沈一丛站在鞋印留下的地方回头一看,的确,驿站长的尸体正首首跪向自己。
薛崇七道:“驿站长的死,是于匠头首接导致的,但他的死亡姿势,却一定有其他人的参与,这说明,有一伙人在关注着。
是谁能令驿站长下跪呢?会是谁呢?
马厩上方的草棚有些遮光,薛崇七拿出火折子俯在地上仔细观察。忽然一些蓝色的细小的颗粒出现在地面。而随着火折子所到之处,蓝色颗粒还在不断增多。薛崇七立即意识到这东西不简单,赶忙掩起口鼻。
一番试探,薛崇七发现,原来这些颗粒原本是褐红色,与秦岭的赤土十分接近,故不易察觉,而经过经过火焰轻轻一烤,就逐渐变成了蓝色。
马厩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薛崇七心想,虽然这褐红色颗粒到底是什么成分,一时还不得而知,但很可能就是它导致马儿中毒受惊!而后首冲向前院。
薛崇七掏出蜡纸将褐色颗粒包起来,小心的放进澜袍侧兜的证物袋。接触过它的人应该才是真正不为人知的幕后推手。
而正如薛崇七推测的,这种奇异的毒药还将会如影随形,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这条从洛阳到凉州的路上。
沈一丛正看着驿站长的尸体感叹,“唉呀,刚刚还耀武扬威,转眼就变成这副鬼样子,世事变幻莫测,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把人都成了玩物,果然作恶多端必有恶报。只是可惜,搭上了于匠头这条命。薛少卿,说来说去,能让驿站长这种人下跪的,大概不是钱就是权吧……”
“是啊,钱权美色,能让驿站长主动跪下的,还会是什么呢……只是在刚刚那种情况下,这几样又有多大可能会出现呢。”薛崇七正深思着,忽然,一阵喊叫声从前院传来。
这次又是张二。
他大喊着:“马!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