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晨雾还未散去,李青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争执声。她推开窗户,看见母亲沈雅琴穿着利落的西装裤,正指着合作社新买的水果封袋机说着什么。父亲扶了扶老花镜,手里的小本子记满了数字。王轱辘拄着拐杖站在中间,左腿微微前屈,那是他站久了的习惯姿势。
"妈,这么早..."李青拢了拢真丝睡袍的领口,晨风带着梨的清香钻了进来。
沈雅琴抬头,金丝眼镜反射着晨光:"这批梨采摘晚了十二个小时。"她转向女婿,"温度要再降三度。"
王轱辘点头,转身时朝妻子眨了眨眼。他的衬衫后背己经汗湿一片,紧贴在微微佝偻的脊梁上。李青知道,春季采摘开始后,他的腿伤又要加重了。
厨房里,李青麻利地揉着面团。父亲悄悄进来,往她手边放了瓶护手霜:"你妈托人从上海带的。"
"爸..."她看着父亲布满老年斑的手,那上面还留着当年在商海沉浮时签合同的茧子。
晒场上,七叔公正带着村里的老人分拣茶青。菌生和梨叶在调试新到的包装机,少女的发梢沾着梨树叶,在朝阳下泛着金光。
"李总,"菌生红着脸递上报表,"昨天电商订单破千了。"
沈雅琴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物流成本还能压缩5%。"她突然抬头,"梨叶,过来学看财务报表。"
李青端着刚蒸好的青团走到合作社,看见王轱辘正单膝跪地检修封袋机。他的工装裤沾满机油,后腰露出一截皮肤,上面还留着去年收麦子时划伤的疤。
"歇会儿。"她递上毛巾,顺势揉了揉丈夫紧绷的后颈。
王轱辘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青团,豆沙馅沾在嘴角:"你妈要把咱家的梨卖到华尔街。"
正说着,沈雅琴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李青迅速用拇指抹去丈夫唇边的豆沙,却被母亲锐利的目光逮个正着。
"下午有客商来考察,"沈雅琴推了推眼镜,"轱辘把样品间再整理下。"
午饭时,李青爸爸破例开了一瓶黄酒。沈雅琴皱眉:"你的肝..."
"就一杯。"老人笑着给女婿倒上,"庆祝咱家的有机甜梨上拍卖会。"
王轱辘的耳根又红了。李青在桌下捏了捏他的大腿,触手却是坚硬的肌肉——那是常年与拐杖相伴练就的力量。
商业考察团到来时,整个青山村都飘着梨子的果香。李青换上母亲买的旗袍,发髻间簪着一朵新采的野花。王轱辘罕见地穿了一套西装,拄着雕花拐杖站在合作社门口,挺拔得像棵老梨树。
"这是我们首席种植师。"沈雅琴向客人介绍女婿,语气中是掩不住的骄傲。
李青看见丈夫喉结动了动,知道他正在努力忍住眼泪。二十年前那个连她父母面都不敢见的穷小子,如今成了远近闻名的种梨能手。
夜幕降临,民宿的灯火通明。李青帮王轱辘按摩的膝盖,药油的味道混着他身上的果香。
"妈今天..."他嘶了一声,"夸我炒的青锅不错。"
李青的手顿了顿。母亲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软话,哪怕是当年父亲把公司做到上市时。
月光透过新换的纱帘,在床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王轱辘突然翻身压住她,拐杖倒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他的吻带着黄酒的醇厚,手掌粗粝的茧子刮过她旗袍下的丝袜。
"别...爸妈在隔壁..."李青的抗议被他的唇堵了回去。
木床的吱呀声惊醒了窗台上的老猫。王轱辘瘸着腿去关窗时,李青看见母亲的身影站在梨园里,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不再年轻的脸庞——她正在查看国际市场的行情。
晨雾中,李青发现父亲在厨房熬中药。砂锅里的药汁翻滚着,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给你和轱辘的。"李建国搅动着药勺,"你妈问上海老中医要的方子。"
晒场上,新采摘的梨子铺满了竹匾。沈雅琴戴着草帽,正教梨叶辨别精品标准。少女认真地记着笔记,发间的野花己经有些蔫了。
"外婆,"梨叶突然问,"我大学毕业能回来当农艺师吗?"
沈雅琴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先把哈佛的offer拿到再说。"
李青手里的茶筛差点掉在地上。她从未听母亲提起过这个计划。王轱辘拄着拐杖走来,手臂上还沾着炒茶时烫出的红痕。
"妈昨晚问我,"他压低声音,"能不能教她开拖拉机。"
合作社的喇叭突然响起,菌生兴奋的声音传遍全村:"拍卖会成交了!一斤八块八!"
整个青山村沸腾了。七叔公的烟袋锅掉在地上,刘婶挎着的鸡蛋篮子打翻在田埂边。李青父亲愣在原地,药汁从忘记盖上的保温杯里溢出来。
只有沈雅琴依然冷静,她摘下眼镜擦了擦:"明年能到九块钱。"
庆功宴上,王轱辘多喝了三杯。他搂着妻子的腰,拐杖斜靠在藤椅边:"知道吗...妈说要把咱俩的故事写进梨园文化手册。"
李青望向角落,母亲正在教菌生品鉴优质品种,父亲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梨叶跑过来,兴奋地说着哈佛的农学院有多棒。
夜风拂过梨园,新发的嫩芽在月光下轻轻摇曳。王轱辘的吻落在她发间,带着果香和黄酒的醇厚。李青知道,这片土地给予他们的,早己超越了最初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