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炸响的瞬间,李青感觉时间凝固了。她看见王轱辘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张总是带着痞笑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朝她扑来的动作像是慢镜头,藏青色背心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深色轨迹。
"砰——"
子弹擦着王轱辘的肩膀呼啸而过,打在老宅斑驳的砖墙上,溅起一簇碎屑。李青被他沉重的身躯压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井台边缘。剧痛伴随着眩晕袭来,她恍惚看见井水里的那张脸——是张婶没错,但比医院里的要年轻许多,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
"跑!"王轱辘在她耳边低吼,温热的血滴在她脸颊上。他单手撑地跃起,像头受伤的豹子般扑向赵二少。两人扭打在一起,那支小手枪在青石板上滑出老远。
李青挣扎着爬起来,摸到掉落的匕首。刀柄上的红光忽明忽暗,她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七叔公特制的信号器!顾不得多想,她按下刀柄底部的凸起,一道红色光束首冲天际。
赵二少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的拐杖狠狠砸在王轱辘受伤的肩膀上。王轱辘闷哼一声,却趁机一个肘击撞在对方鼻梁上。鲜血顿时从赵二少那张扭曲的脸上喷涌而出,他踉跄后退,金牙上沾着血沫:"你们...都会死..."
井水突然剧烈翻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李青惊恐地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扒住井沿,湿漉漉的黑发下,那张酷似张婶的脸缓缓升起。王轱辘趁机捡起柴刀,刀尖抵住赵二少的喉咙:"再动一下试试?"
"轱辘!别冲动!"七叔公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李大勇带着几个合作社的青壮年冲了进来,手里拿着锄头、铁锹。
假"张婶"见状立刻缩回井中,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赵二少趁机猛地推开王轱辘,拖着伤腿朝后院逃去。李大勇想追,被七叔公拦住:"先看看他俩!"
李青这才发现王轱辘脸色惨白,藏青色背心己经被血浸透了大半。她扑过去扶住他摇晃的身体,手指摸到一片湿热。"没事..."王轱辘想扯出个笑容,却疼得倒抽冷气,"皮外伤..."
"放屁!"李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子弹都打进肉里了!"她撕下自己的衣袖,颤抖着按在他汩汩流血的伤口上。
七叔公蹲下来检查伤势,老花镜片上反射着月光:"得赶紧处理,不然会感染。"他转向李大勇,"去把拖拉机开来,送他们去林医生那。"
"不行!"王轱辘突然抓住李青的手腕,"赵家肯定派人盯着医院。"他因失血而冰凉的掌心让她心头一颤,"去...去晒场后面的地窖..."
李大勇和几个年轻人七手八脚地把王轱辘抬上拖拉机。李青紧握着他逐渐失去温度的手,眼泪砸在他沾满泥土的胸膛上。"傻子..."王轱辘用拇指擦去她的泪水,"我命硬着呢..."
拖拉机突突地行驶在乡间小路上,月光给稻田镀上一层银边。李青望着王轱辘紧闭的双眼,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她刚到青山村,被赵明堵在晒场角落。是王轱辘拎着柴刀出现,三下五除二赶跑了那些人。他转身时嘴角挂着血,却笑得灿烂:"别怕,咱青山村不兴欺负人。"
地窖里,林雪己经等在那里。她穿着便装,身边放着一个医药箱。"张婶被调包了。"她一边给王轱辘清创一边说,"医院那个是赵家找来的人假扮的。"
李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那张婶在..."
"还在赵家手里。"七叔公拄着拐杖走进来,脸色阴沉,"他们想要的不只是照片。"老人从怀里掏出那半枚长命锁,"二十年前,赵老爷子为了报复张婶,把他刚出生的儿子调换了。"
王轱辘突然睁开眼睛,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看向七叔公,声音嘶哑:"您早就知道?"
地窖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林雪缝合伤口的手停顿了一下,针线悬在半空。李大勇和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去年才知道。"七叔公叹了口气,皱纹在煤油灯下显得更深,"张婶临终前告诉我的。"
"临终前?"李青惊呼,"可张婶不是还..."
"那不是真正的张婶。"七叔公摘下眼镜擦了擦,"真的张婶三年前就病死了。你们见到的,是她的孪生妹妹。"
王轱辘猛地坐起来,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林雪赶紧按住他:"别动!线要崩开了!"
"所以..."李青的脑子乱成一团,"井里那个..."
"是赵家找来迷惑你们的。"七叔公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年轻时的张婶抱着两个婴儿,"当年生的是双胞胎。一个被赵家抱走,另一个..."他看向王轱辘,"送到了咱村里的一户人家。"
王轱辘的表情凝固了。李青看见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王轱辘总是格外照顾张婶,为什么张婶看他的眼神总带着说不出的哀伤。
"先处理伤口。"林雪打破沉默,继续缝合,"其他的天亮再说。"
后半夜,地窖里只剩下李青和王轱辘。麻药过后,王轱辘疼得睡不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李青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他的脸,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疼就喊出来。"她小声说,手指拂过他紧锁的眉头。
王轱辘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罕见的脆弱。
李青鼻子一酸,俯身抱住他,小心避开伤口:"傻子,我们是一家人啊..."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这个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紧紧回抱住她。
"如果我真是赵家的..."王轱辘的声音闷在她肩头。
"那又怎样?"李青打断他,"你是王轱辘,是我男人,是梨生和梨叶的爹。"她捧起他的脸,望进那双深邃的眼睛,"别的我不管。"
王轱辘的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突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了上来。这个吻带着血腥味和药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缠绵。李青回应着他,眼泪无声地滑落。
"咳咳..."地窖口传来尴尬的咳嗽声。李大勇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那个...我妈让送来的..."
天蒙蒙亮时,七叔公带着李大勇去合作社召集人开会。林雪回医院打探消息,留下李青照顾王轱辘。阳光透过地窖的缝隙洒进来,在王轱辘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睡着了,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李青轻轻抚摸他粗糙的手掌,那上面布满老茧和伤疤。她想起新婚夜时,这双手小心翼翼解开她衣扣时的颤抖;想起她生梨生难产时,这双手死死攥着产房门框,指甲都劈了;想起每个清晨,这双手为她掖被角的温柔...
地窖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李青悄悄爬上去,看见晒场上聚集了几乎整个合作社的人。七叔公站在碾米机上,正在讲话:"...赵家想强占咱们的土地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又搞这些下作手段..."
"张婶怎么办?"有人问。
"还有轱辘哥的身世..."这是李大勇的声音。
七叔公的目光越过人群,与李青对上:"轱辘永远是咱们合作社的人。"老人的声音铿锵有力,"至于张婶...赵家不敢动她,她手里有赵老爷子的把柄。"
李青突然想起什么,跑回地窖翻找王轱辘的衣物。在内袋里,她摸到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王轱辘歪歪扭扭的字迹:"赵家老宅西厢房,第三个地砖下。"
她刚要把纸条收好,一只手从后面伸来夺走了它。王轱辘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墙边看她,嘴角挂着熟悉的痞笑:"媳妇儿,想单独行动?"
"你伤还没好..."李青急道。
王轱辘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要干就一起干。"他的心跳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稳健有力,"不过得等晚上。"
晒场上的会议还在继续。透过地窖的缝隙,李青看见合作社的人们一个个举起手,像一片倔强生长的庄稼。李大勇站在最前面,褪色的解放鞋上沾满泥点,眼神却异常坚定。
"咱们得救出张婶。"他说,"不管她是谁的娘,都是咱们合作社的人。"
七叔公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叠发黄的纸:"这是二十年前的土地契约。赵家霸占的,咱们要一寸不少地讨回来!"
人群爆发出欢呼。李青靠在王轱辘怀里,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旋,轻声说:"今晚,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