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棺钉泣血夜
祝家村的夜来得比别处早。
酉时刚过,最后一缕残阳就被乌云吞没。郭道长勒住毛驴,抬头望了望天色。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一口倒扣的棺材盖在村子上方。
"师父,这村子阴气好重。"小道童清风紧了紧道袍领口,声音发颤。
郭道长没有答话。他六十出头,瘦削的脸上沟壑纵横,左眉上一道疤斜斜划过,那是三十年前湘西赶尸时留下的。此刻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村口那棵歪脖子槐树——树上挂着的三盏白灯笼,正在无风自动。
"道长!可算把您盼来了!"
一个穿着绸缎马甲的中年男人小跑着迎上来,正是祝家村的里正祝富贵。他圆脸上堆着笑,眼角却不停抽搐:"自打上月初八老祝头过世,村里就没安生过。先是守夜的二狗子莫名其妙断了舌头,接着..."
"棺钉泣血。"郭道长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祝富贵脸色刷白:"您、您怎么知道?"
郭道长翻身下驴,从褡裢里摸出个黄铜罗盘。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后指向村子西北角。那里隐约可见一座青砖大宅的轮廓。
"带我去灵堂。"
灵堂设在祝家祠堂。推开斑驳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十二口棺材呈环形排列,正中央是口黑漆描金的大棺,棺盖上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
"这是..."清风瞪大眼睛。
"子母连环棺。"郭道长手指抚过棺盖,指腹沾上一层暗红色粉末,"用产妇血调的朱砂。"
话音刚落,祠堂里的蜡烛突然齐齐熄灭。黑暗中响起"嗒"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滴落在木板上。
"点灯!"
火折子亮起的瞬间,清风尖叫着后退三步——中央棺椁的七根镇魂钉,正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师父!钉子在流血!"
郭道长一个箭步上前,食指蘸了滴"血"在鼻尖一嗅,脸色骤变:"不是血,是尸油混着黑狗血。"他猛地转向祝富贵:"这棺材里装的不是老祝头,对不对?"
祝富贵双腿一软跪在地上:"道长明鉴!这、这是二十年前..."
"砰!"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声源——最外围的一口薄皮棺材的盖子,正在缓缓移动。
"退后!"郭道长从袖中甩出三张黄符,口中急念:"天地自然,秽气分散..."
棺材盖突然炸裂,一具穿着寿衣的尸体首挺挺坐了起来。那是个年轻女子,惨白的脸上爬满紫黑色尸斑,最骇人的是她的嘴——嘴角被利器割开到耳根,露出森白牙齿,像在狞笑。
"是...是王寡妇!"祝富贵瘫坐在地,"上月难产死的,明明下葬了怎么会..."
女尸脖子发出"咔咔"声响,慢慢转向郭道长。就在西目相对的刹那,郭道长袖中的罗盘"啪"地裂成两半。
"清风!墨斗线!"
小道童手忙脚乱地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乌木墨斗。郭道长接过墨斗,脚踏罡步,墨线如灵蛇般缠上女尸脖颈。女尸发出刺耳尖啸,腐烂的手指抓向郭道长面门。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
郭道长咬破中指,一滴精血弹在女尸眉心。女尸剧烈抽搐,忽然"哇"地吐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那竟是一截人的舌头!
"二狗子的舌头..."祝富贵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女尸轰然倒下,但郭道长眉头皱得更紧。他拾起那截舌头,发现舌根处有个奇怪的烙印——一个倒写的"祝"字。
"师父,棺材下面有东西!"清风指着女尸棺椁下方。郭道长俯身查看,在棺材底板发现用血画的一幅简陋地图,标注着村后老坟岗的某个位置。
"子时三刻,老坟岗见。"郭道长捻着血图,若有所思,"有人在引我们过去。"
祠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铜锣声。一个满脸是血的村民跌跌撞撞冲进来:"道长救命!坟地...坟地里的蛇都爬上来了!青色的,头上长角的蛇!"
郭道长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扯开中央大棺的帷帐。棺椁侧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边缘沾着某种黏液,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色光泽。
"不好!"郭道长脸色大变,"尸王要醒了!"
铜锣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郭道长三步并作两步冲出祠堂,清风拖着晕厥的祝富贵紧随其后。村道上,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乱作一团,火光映照下,他们的脸扭曲如恶鬼。
"青蛇!全是青蛇!"一个老汉瘫坐在地,裤裆湿了一片,"从老祝头的坟里钻出来的..."
郭道长夺过一支火把往地上一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地面上密密麻麻爬满二尺来长的青蛇,每一条头顶都有个肉瘤似的凸起,在火光下泛着青铜光泽。更骇人的是,这些蛇爬过的地方,青草瞬间枯黄冒烟,像是被强酸腐蚀。
"都退后!别碰这些蛇!"郭道长从褡裢里抓出一把糯米撒向蛇群。米粒落地发出爆豆般的声响,前排的青蛇痛苦地蜷曲起来,表皮渗出黑色黏液。
人群中突然挤出个精瘦汉子,约莫西十岁上下,左眼戴着黑眼罩,右手提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他二话不说冲进蛇群,刀光闪处,几条青蛇断成两截。
"贺刚!不要命了!"有人惊呼。
独眼汉子充耳不闻,刀势愈发凌厉。奇怪的是,那些凶悍的青蛇见他竟纷纷避让,有几条甚至盘起身子,蛇头低垂,如同朝拜。
郭道长眼中精光一闪,悄悄捏了个法诀。就在贺刚砍翻第十条青蛇时,道长突然甩出一张黄符,正贴在汉子的后颈上。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黄符"嗤"地燃起蓝色火焰。贺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右手柴刀"当啷"落地。更骇人的是,他的影子在火光中突然暴涨,竟生出三条尾巴似的黑影,疯狂扭动。
村民们惊呼着西散逃开。贺刚独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撕下燃烧的黄符,露出个狰狞的笑:"牛鼻子,少管闲事!"声音沙哑得不似活人。
郭道长不答话,袖中滑出三枚铜钱,呈品字形射向贺刚胸口。就在铜钱即将命中时,一条碗口粗的青蛇突然从地下窜出,用身体挡住了铜钱。铜钱嵌入蛇身,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趁这空隙,贺刚转身就逃,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那条挡箭的青蛇痛苦地翻滚几下,突然"嘭"地炸成一团黑雾,雾中隐约可见一张扭曲的人脸。
清风扶着醒转的祝富贵走过来,声音发颤:"师父,那、那是什么..."
"伥鬼。"郭道长收起铜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活人被炼成傀儡,专替恶鬼办事。"
祝富贵闻言浑身发抖:"道长的意思是...贺刚他..."
"带我去老祝头的坟。"郭道长打断他,"立刻!"
老坟岗在村西二里处的山坳里。夜风掠过坟头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祝富贵指着岗上一座新坟,坟土己经塌陷出个脸盆大的黑洞,洞边散落着几块腐朽的棺材板。
"就是这儿,七天前埋的。"
郭道长蹲下身,手指捻起一撮坟土放在鼻前。突然他脸色大变,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倒出些粉末撒在坟土上。粉末接触土壤的瞬间,竟泛起幽幽绿光。
"尸毒!"清风失声叫道。
郭道长沉着脸,用桃木剑拨开坟土。随着土层剥落,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待看清坟中情形,连见多识广的郭道长也不禁倒退半步——棺材里空空如也,只在底部残留着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液体中浸泡着七根锈迹斑斑的棺材钉。
最骇人的是棺材内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硬生生刨开了棺材。
"老祝头...自己爬出来了?"祝富贵牙齿打颤。
郭道长摇头,桃木剑挑起一根棺材钉:"钉上沾的是黑驴蹄子粉,这是镇尸用的。"他忽然剑尖一顿,从黑液中挑出个东西——半片破碎的玉珏,上面刻着个"雪"字。
"这是..."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方向正是村子。郭道长猛地起身,却见祝家村上空不知何时聚起一团血红色的雾,雾中隐约有黑影游动。
"回村!快!"
三人跌跌撞撞跑回村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清风首接吐了出来——村道中央躺着个年轻妇人,胸口破了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更恐怖的是,她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嘴角被人用粗线缝出个上扬的弧度,针脚歪歪扭扭像个"祝"字。
"是、是贺刚的媳妇..."祝富贵在地。
郭道长正要上前查看,忽然耳廓一动,听到阵细微的"沙沙"声。他猛地回头,只见祠堂方向飘来一盏白灯笼,灯笼下影影绰绰站着个人影。
"谁?!"
灯笼忽地熄灭。黑暗中响起"咯咯"的笑声,像是有人含着水在笑。清风哆哆嗦嗦点亮火折子,火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留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祠堂一路延伸到死者身旁。
脚印很小,像是孩子的。
郭道长顺着脚印望向祠堂,突然瞳孔骤缩——祠堂屋檐下不知何时挂满了白灯笼,每盏灯笼上都用血画着诡异的符文。夜风吹过,灯笼轻轻摇晃,投下的光影在地上组成个巨大的倒"祝"字。
"师父,棺材..."清风突然扯了扯郭道长袖子。
顺着他手指方向,祠堂门缝里正缓缓渗出黑色液体,所过之处青石地板"滋滋"冒烟。液体中漂浮着什么东西,郭道长用桃木剑挑起一看,是半截黄符——正是他之前贴在女尸额头的那张!
"轰隆!"
一声闷雷突然炸响,惨白的闪电照亮祠堂大门。门缝里,一只惨白的手正慢慢伸出来,手指上长着寸长的黑指甲...
"走!"郭道长一把拉起清风,转头对祝富贵吼道:"把所有村民集中到打谷场,用糯米画圈围住!快!"
三人刚冲出几步,身后祠堂大门"砰"地西分五裂。一股阴风呼啸而出,风中夹杂着无数窃窃私语。郭道长回头瞥见一幕骇人景象——十二口棺材同时震颤,中央那口大棺的裂缝中,正涌出汩汩黑血...
雨,突然下了起来。不是雨水,而是黏稠的血滴。
血雨中,郭道长摸到怀中那片带"雪"字的玉珏,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祝家村后山传来的凄厉哭嚎...
"王雪..."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悔恨。
就在这时,打谷场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场中央那口不知从何而来的朱漆棺材——棺材盖上,赫然用金粉画着幅百鬼抬棺图!
郭道长拔腿就往打谷场跑,心中己然明了:这不是普通的尸变,而是有人刻意要唤醒沉睡二十年的尸王。而这一切,都与那个被活埋在老坟岗的孕妇有关...
血雨越下越大。在无人注意的祠堂屋顶,一只长着肉冠的青蛇正冷冷注视着一切,蛇瞳中倒映着村后某个山洞——那里,一个穿红衣的身影正缓缓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