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瑶咬了口糖画,甜津津的:“我不过是把李师傅教我的,说给张婶听。”她望着台下挤成一团的百姓——几个北燕少年正教大夏孩子打陀螺,陀螺上缠着两国的彩线;卖茶的老汉把大夏的龙井和北燕的奶皮子掺着煮,飘出股奇异的香。
日头移到中天时,陈学者的书案前围了三层人。
他正用北燕话念《诗经》里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王画师站在他身侧,笔走龙蛇地在宣纸上画木桃——北燕的山桃结得圆,大夏的木桃长得尖,他竟把两种桃的轮廓叠在一起,中间用金线勾出琼瑶的光影。
“这画……”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怎么不像真桃?”
王画师笔锋一顿,抬头时眼眶有些红:“我十二岁在北燕学画,先生说‘画物要画魂’。大夏的木桃甜在皮,北燕的山桃甜在核,这叠着的,是两国的甜。”他放下笔,朝陈学者拱了拱手,“陈先生,学生想求您题句诗。”
陈学者抚着长须笑:“‘同根不同叶,共甜更连心’如何?”
王画师提起笔,在画角写下这句诗,墨迹未干便有人喊:“我买!五十两!”“一百两!”夏初瑶刚要上前劝阻,却见王画师笑着摇头:“这幅不卖。等画成了,要挂在两国的城门上。”他转头看向夏初瑶,眼底闪着光,“公主说‘百姓的屋檐下,才是最好的画框’,学生想让这画,挂在所有人的眼里。”
暮色染透飞檐时,活动场成了片灯海。
夏初瑶站在高处,望着满场晃动的灯笼——大夏的莲花灯飘在池塘里,北燕的奔马灯挂在柳树上,孩子们举着糖画灯追跑,糖稀在火光里融成金色的泪。
“公主!”孙翻译跑过来,手里攥着卷画轴,“陈先生和王师傅说,要合作一幅《同风图》,画里要画糖画摊、胡旋舞、打陀螺……还有您!”
夏初瑶接过画轴,展开见边角己勾了草稿:穿大夏裙的姑娘和北燕短打的少年共捏糖画,老戏台的柱子上,“同风共雅”的木牌被画得锃亮。
“他们还说,要把画刻在石头上,立在两国交界的驿道旁。”孙翻译喘着气,“北燕的李铁匠己经磨好刻刀了!”
夏初瑶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忽然想起昨日慕容府方向的暮色。
那时她还担心,慕容轩的阴谋会像乌云般压下来,可此刻再看——百姓举着灯互相借火,卖糖葫芦的把北燕的沙果和大夏的山楂串成串,连前日吵架的两家妇人,正凑在王画师案前看画稿,头挨着头笑。
庆功宴设在老戏台后的竹院里。
赵云斟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他的眉眼:“今日我在城楼上看,连慕容府的门房都溜出来看舞了。”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酒杯,“你说的对,人间烟火,烧不穿。”
夏初瑶望着他眼底的星光,忽然想起昨日纸鸢上的红绸。
那时风还凉,此刻风里都是甜的:“可慕容轩不会甘心。”
“有我在。”赵云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瓷杯传来,“你守着百姓的烟火,我守着你。”
月上柳梢时,夏初瑶回房换衣裳。
路过偏院时,墙角的竹影里传来细碎的对话。
她脚步一顿,躲在太湖石后——孙谋士的声音像条滑腻的蛇:“公主把两国百姓的魂勾到一处了,再这么下去……”
“那便拆了这魂。”慕容轩的声音带着笑,却比冬风还冷,“你说的法子,可行?”
孙谋士低低笑了:“公主不是爱搭桥么?咱们便在桥底下,埋把火。”
夏初瑶攥紧了袖口。
风突然大了,吹得竹影乱晃,她望着慕容府方向的灯火,忽然想起今日王画师说的“画魂”——若这把火真烧起来,她要护的,便不只是画里的魂,更是人心的魂。
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飞了檐下的宿鸟。
夏初瑶望着鸟影消失在夜色里,轻轻摸了摸腰间的银锁——那是母亲留下的,刻着“守心”二字。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要烧起来。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夏初瑶的绣鞋上时,她正对着铜镜插最后一支珍珠簪。
昨夜竹影里的对话像根细针,扎得她后颈发紧。
指尖刚触到腰间的银锁,门外便传来孙翻译急促的叩门声。
"公主,北燕驿馆的马夫今早多领了二十匹快马。"孙翻译的声音压得很低,额角还挂着汗,"小的昨日替慕容轩传信时,见他书房里堆着带血的布——像是擦过刀的。"
夏初瑶的手指在银锁上轻轻一按,锁芯"咔嗒"轻响。
这是母亲教她的暗号,锁里藏着半块虎符,此刻正贴着她的小腹发烫。"去请赵将军,"她转身取了件月白比甲披上,"再让阿桃备两盏桂花蜜茶。"
赵云来得很快,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连发冠上的玉簪都微微晃动。
他接过茶盏时,指节擦过夏初瑶的手背,像昨日夜里那样暖:"孙翻译说的情况,我让暗卫查过了。
慕容轩的人在城南城隍庙后巷聚了三十个带刀的,怀里揣着浸过药的帕子。"
"药帕?"夏初瑶瞳孔微缩。
那是北燕刺客常用的,沾了就能让人昏沉,"他们要在人群里动手。"
"今日是陈学者和王画师的《山河共春图》首展。"赵云将茶盏搁在案上,茶水晃出半圈涟漪,"百姓从卯时就往朱雀街挤,慕容轩选的,是人心最软的时候。"
夏初瑶忽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那便让他的刀,砍在棉花上。"
朱雀街的喧闹声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
夏初瑶站在茶楼二楼,望着楼下攒动的人头。
王画师的弟子正掀开巨幅画轴的红绸,陈学者抚着长须念诵题跋,声音里浸着墨香:"此画取大夏的桃枝,北燕的雪梅,共绘春分......"
"公主,赵将军的人己经混进去了。"赵舞者从楼下转上来,腰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
她是两国舞姬里最会察言观色的,昨日刚替夏初瑶在人群里安插了十三个暗桩,"西边糖葫芦摊是张统领,东边卖梨膏糖的是李副将,都换了百姓衣裳。"
夏初瑶望着楼下穿靛青粗布衫的壮实汉子——那是赵云的亲卫,正帮着老妇人抱孙子看画。
她摸出枚铜钱抛给赵舞者:"去买串糖葫芦,告诉王画师,该画'同饮一江水'那一段了。"
画轴展开到中段时,人群突然起了骚动。
几个戴斗笠的人从巷口冲出来,腰间的刀把撞得青石板叮当响。
有百姓尖叫着后退,茶盏摔碎的声音混着孩子的啼哭,像热油里撒了把盐。
"莫慌!"夏初瑶扶着栏杆提高声音,清脆的嗓音压过喧闹,"陈先生的画里,有咱们一起做的风筝!"
陈学者立刻反应过来,甩开袖子指向画中:"看那片竹林!
上月北燕的小丫头和大夏的小子,不是在这儿一起放了只凤凰风筝?"
王画师的笔锋跟着一转,在画角添了只半遮半掩的凤凰,彩色丝线的尾巴正扫过两个牵着手的孩童。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是阿福和小桃!
我家阿福上个月确实在这儿放风筝!"
"还有那棵老槐树!"卖梨膏糖的李副将挤到前头,"月初北燕商队送的冰糖葫芦,我给我家闺女买了三串!"
原本慌乱的百姓渐渐围拢,眼睛盯着画里的细节,声音越说越响。
那三十个刺客被挤在中间,刀举也不是,收也不是。
"动手!"为首的刺客红了眼,挥刀砍向最近的老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