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时三刻,赵舞者的笑声便传遍了驿馆。
她举着诗会请柬在廊下转圈,银铃震得檐角的麻雀扑棱棱飞:"夏公主最爱《高山流水》,说要去城南听老琴师弹!
赵将军也说了,要与北燕的兵法大家论春秋!"
而此时的夏初瑶与赵云,正骑马穿行在离城三十里的野径上。
夏初瑶裹着粗布斗篷,发髻用木簪随便绾起;赵云则换了身猎户打扮,箭囊里插着几支秃尾箭——这是王画师连夜画的假图,专门给盯梢的暗卫看的。
断云谷的谷口比王画师画的更荒凉。
裂开的巨石半埋在荒草里,石缝中还塞着半截褪色的经幡。
赵云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短刀劈开挡路的荆棘:"有人常走。"他指着地上的马蹄印,"新的,不超过三日。"
两人沿着小径往里走,越走越觉不对。
本应是荒谷的山坳里,竟飘着若有若无的油腥气。
夏初瑶拽住赵云的衣袖,指向左侧的土坡:"那棵老松的树皮被剥过。"她蹲下身,指尖抹过松树干上的痕迹,"松脂是从这里流下去的——"她顺着痕迹扒开草窠,露出半块青石板,"下面是空的。"
赵云抽出剑鞘敲了敲石板,"咚"的闷响在谷中回荡。
他抓住石板缝隙,运足力气一掀——浓重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夏初瑶举着火折子探身,只见地下是个足有三间屋大的洞穴,洞壁码着整整齐齐的木箱,最上面的那口没盖严,露出半截黑沉沉的箭簇。
"松脂桐油浸过的箭杆。"赵云蹲下身,指尖划过箭簇上的刻痕,"北燕军器监的标记,最新的一批。"他掀开旁边的木箱,里面竟是成捆的火铳,铜制的枪管擦得发亮,"还有这个...他们连火器都备下了。"
夏初瑶的手在发抖。
她摸出怀里的绢帕,包起半支箭簇,又撕下衣襟一角记下木箱上的编号——这些都是证据,足够让北燕的"文化交流"变成赤裸裸的挑衅。
"走。"赵云突然扯她的手腕,"我听见马蹄声。"
两人刚爬出洞穴,就见谷口涌进十余个黑衣男子,为首的正是慕容轩的亲卫统领。
那统领提刀冷笑:"夏公主好雅兴,不在诗会听琴,倒来这荒谷看风景?"
夏初瑶后退半步,后背贴上赵云的胸膛。
赵云的手按在她腰际,剑己出鞘三寸:"风景是不错,只可惜——"他扫过对方身后的火把,"有人煞了兴致。"
统领挥了挥手,黑衣人们呈扇形围上来。
月光爬上谷中巨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夏初瑶摸到怀里的证据,突然想起今日展棚里那些被踩皱的糖画纸——百姓用糖画出的,是对和平的念想;而慕容轩用帛书藏起的,是带血的刀锋。
"将军。"她低声道,"等会儿你护着左边,我..."
"闭嘴。"赵云的声音轻得像风,却烫得她耳尖发红,"我护着你。"
谷外的马蹄声突然乱作一团。
统领皱起眉,转头喝问:"怎么回事?"
夏初瑶趁机拽着赵云往右侧的悬崖跑。
那里有棵老藤缠在石缝里,是方才探查时她留意到的。
赵云先爬上去,反手将她拉上岩顶,下方传来统领的怒吼:"追!
莫让他们带着证据跑了!"
夜风卷着松涛灌进衣领,夏初瑶望着脚下逐渐围上来的火把,突然笑了。
她摸出藏在发间的银簪,轻轻一划——那是今日展棚里糖画匠送的,糖画融了,却在银簪上留下淡淡的甜。
"他们要的证据,在我这里。"她对着赵云扬了扬手中的绢包,"但更重要的证据,在百姓心里。"
赵云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先活着出去,再慢慢说。"
岩下的呼喝声更近了。
夏初瑶握紧银簪,望着远处渐起的晨雾——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把甜美的糖画,变成带血的刀锋。
晨雾未散时,夏初瑶的鞋底己被碎石硌得生疼。
她和赵云缩在废弃校场的断墙后,听着西周逐渐收紧的脚步声——慕容轩的暗卫足有三十人,正呈扇形往这边压过来。
"西北角那排木棚。"夏初瑶贴着赵云耳畔低语,指尖在断墙上划出一道浅痕,"前日我扮作杂役送水时看过,棚顶铺的是陈年松枝,底下堆着半车干茅草。"
赵云的玄铁剑在掌心转了个花,剑锋挑起她一缕被晨露打湿的发:"你倒是会挑时候探地形。"
"总得给追兵留些'惊喜'。"夏初瑶从腰间解下火折子,指腹蹭过银簪上残留的糖渍——那是昨日糖画摊的老匠头硬塞给她的,说"姑娘笑起来像蜜里泡的糖人"。
此刻甜意混着铁锈味漫上舌尖,她忽然想起老匠头被慕容轩的人踹翻糖锅时,颤巍巍护着最后半块糖凤凰的模样。
"三息后动手。"赵云的手按在她后颈,体温透过粗布短打渗进来,"我引开东边的人,你往木棚跑。"
"不。"夏初瑶反手攥住他手腕,将火折子塞进他掌心,"你去南边,那里暗卫腰间挂着酒葫芦——醉了的人跑不快。"她指腹重重叩了叩自己心口,"我要让慕容轩看看,什么叫'百姓的证据'。"
话音未落,东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夏初瑶借着断墙阴影猫腰冲出去,余光瞥见赵云的剑穗在晨雾里划出银弧,三个暗卫的刀还未出鞘便栽倒在地。
她跑得极快,裙角扫过满地碎陶片,那是昔日士兵们喝酒的酒坛,此刻倒成了最好的路标。
木棚的木门"吱呀"一响,夏初瑶闪进去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起——棚角的阴影里,竟蜷着个浑身是血的小乞儿!
孩子不过七八岁,左眼蒙着破布,正用没受伤的右眼死死盯着她。
"嘘——"夏初瑶蹲下来,从怀里摸出半块芝麻饼。
那是昨夜赵云翻遍整座镇子,从最后一家未打烊的饼铺讨来的。
小乞儿的喉结动了动,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棚顶指了指。
夏初瑶抬头,只见梁上垂着半截麻绳,末端系着个油纸包——和她藏在发间的绢包一模一样。
"慕容轩的人逼我爹画地图。"小乞儿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爹说...说真正的图在糖画里。"他掀开左眼的破布,底下是块青紫色的胎记,形状竟和昨日糖画摊的凤凰尾羽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