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见阿竹摸黑溜进账房,发簪挑开木匣的锁。
她借着月光快速翻账册,袖口滑出半片金线帕子——正是那日见过的。
“啪!”
火折子突然亮起,夏初瑶抱着暗格的横木往下看。
阿竹惊得踉跄后退,撞翻了案上的烛台,烛油溅在她的月白衫子上,晕开个深色的圆。
“阿竹姑娘这是?”夏初瑶从梯子上下来,指尖敲了敲被翻乱的明账,“想看彩烛坊的成本?”
阿竹跪下来,眼泪大颗大颗掉:“姑娘饶命!我娘病得重,慕容公子说只要我探些消息,就给五十两银子抓药……”
夏初瑶蹲下来,替她擦了擦泪:“我信你。”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这是金创药,你娘要是外伤,敷上管用。至于消息……”她指了指明账,“你昨日听见的并蒂莲成本,是真的。”
阿竹愣了愣,接过药瓶时手都在抖。
五日后,松月楼的雅间里,慕容轩捏着密报冷笑:“彩烛坊的并蒂莲成本五钱?那我便让人在各州抢先售卖同款,定价三钱!”他端起茶盏,茶汤里映出窗外彩烛坊的招牌,“等她的新烛上市,百姓自然选便宜的。”
可半月后,彩烛坊的并蒂莲烛刚摆上柜台,便被抢购一空。
买主们举着烛台议论:“这烛烧起来有桂花香,松脂加得刚好,一点烟都没有!”而慕容轩让人赶制的“同款”却总冒黑烟,百姓骂着“坑人”,把蜡烛砸在他的店铺前。
“公主,慕容家的烛坊今日关了三家。”陈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听说他囤的蜜蜡全砸手里了,急得要卖田产填窟窿!”
夏初瑶望着案头新到的暗账,嘴角却没扬起。
暗账最后一页记着:“阿竹昨日去了城西破庙,与青布汉子说了半柱香,走时汉子塞给她个油纸包。”
她捏着那页纸,突然想起前日阿竹整理烛台时,指尖在“并蒂莲”的烛模上轻轻划了道——那痕迹,和暗账里松脂的比例数字,笔画竟有几分相似。
“小翠,去查查城西破庙今日有什么人。”她站起身,推开窗,晚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来,“再让人盯着阿竹,她今夜若出远门……”
话音未落,前堂传来阿竹的声音:“陈掌柜,我娘病重,想告假回乡探病。”
夏初瑶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绣着金凤的袖口被风掀起一角。
她摸了摸妆匣里那封朱砂信,忽然听见后巷传来马蹄声——是北燕的快马,还是慕容轩的暗卫?
阿竹的包袱就放在柜台下,露出半截油纸角。
夏初瑶盯着那抹油光,心跳得厉害。
她知道,那纸包里,绝不是给病母的药。
暮秋的风卷着桂香穿堂而过,夏初瑶望着阿竹挎着青布包袱从前堂走过,袖口的金线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她指尖着妆匣里那封朱砂信——那是昨日暗卫送来的密报,上头清楚楚写着慕容轩在城西破庙安了联络点。
"公主,陈掌柜在外头候着。"小翠掀帘进来,目光扫过阿竹离去的方向,压低声音,"奴婢让张二跟着去了,他说阿竹没往城南医馆走,倒拐去了西市码头。"
夏初瑶将暗账收进檀木匣,锁扣"咔嗒"一声:"让陈掌柜进来。"
陈掌柜搓着双手跨进门,眼角的笑纹还没褪尽:"公主,慕容家那三家烛坊今日全挂了'转让'的牌子,老奴上午去转了转,他们囤的蜜蜡都发了霉,连当铺都不肯收。"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油皮纸包,"不过...方才在街角碰到林记布庄的林公子,他让老奴捎句话,说想与咱们'并蒂阁'谈桩生意。"
"林公子?"夏初瑶接过纸包,打开见是半块桂花糖,甜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可是那个半年前在江南推行'预购制',让丝绸销量翻三倍的林昭?"
陈掌柜眼睛一亮:"正是!
林公子上月刚回京城,昨日老奴在米行听见他与人说,最佩服咱们'并蒂阁'的'香露试装'——说咱们让姑娘家先试香再买,比那些板着脸的老铺子强百倍。"
夏初瑶指尖叩了叩桌案。
慕容轩最近动作频密,先是买通绣娘往她的香粉里掺滑石粉,又派暗桩偷烛模,如今阿竹这内鬼刚浮出水面,正是需要盟友的时候。
她将桂花糖推回陈掌柜面前:"明日巳时,约在醉仙楼雅间。"
第二日清晨,夏初瑶着了件月白杭绸衫,只插一支翡翠簪子。
醉仙楼的雅间临着护城河,她掀开窗,便见一叶青竹舟泊在岸边,船头立着个穿宝蓝锦袍的男子,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响——正是林昭。
"夏姑娘。"林昭进门作揖,目光扫过她案头的《齐民要术》,"早闻'并蒂阁'的香粉用了改良的蒸馏法,今日得见,果然连书都翻得仔细。"
夏初瑶请他落座:"林公子的'预购制'让织户提前半年收定金,既解了工本之急,又锁了客源,才是妙棋。"她招小翠上茶,青瓷盏里浮着几片新采的茉莉,"我今日想与公子谈的,是'香妆'二字。"
林昭挑眉:"愿闻其详。"
"女子妆扮,香粉、头油、口脂缺一不可。"夏初瑶取出个羊脂玉瓶,倒出些乳白色膏体,"这是我用玫瑰花瓣、蜂蜡加少量珍珠粉调的面脂,比寻常香粉更养肤。
若能配上林公子在江南的织造渠道,用绣着'并蒂'纹样的锦缎做包装..."
林昭接过玉瓶,指尖抹了点面脂抹在腕间,清香立刻散开来:"好个'养肤妆'!
我在扬州见过富户小姐用珍珠粉敷面,却从没想过能掺进妆里。
夏姑娘这脑子,当真是...当真是妙。"他忽然顿住,耳尖微微发红,"在下是说,这思路定能打开闺阁市场。"
两人从卯时谈到未时,茶凉了又续,最后林昭拍案:"就这么定!
我出江南的绸缎和码头,你出方子和制香的手艺,利润五五分。"他从袖中取出份契约,墨迹未干,"我让人按你说的加了'若一方有欺瞒,需赔对方三倍本金'的条款,夏姑娘看看可妥当。"
夏初瑶扫过契约,目光在"欺瞒"二字上顿了顿——这正是防着慕容轩使阴招。
她取过笔,在落款处写下"夏初瑶"三个小字,墨迹未干,窗外忽然传来喧哗。
"杀人了!'并蒂阁'的面脂把人脸烧烂了!"
夏初瑶与林昭对视一眼,匆匆下楼。
前堂围了一圈人,中间跪着个穿青布裙的小娘子,捂着脸哭:"昨日在'并蒂阁'买了面脂,今早起来脸就起了水疱!"她松开手,左脸果然红一片,浮着几颗脓疱。
林昭皱眉:"这位娘子,可记得买的是哪款?"
"就是新出的玫瑰面脂!"小娘子哭着指向夏初瑶,"你们这些贵人就会坑咱们平头百姓!"
人群里有人附和:"听说这面脂掺了生石灰!""早说慕容家的烛坊倒得冤,原来'并蒂阁'用的是阴招!"
夏初瑶退到柜台后,指尖摸到昨日阿竹整理的账本——账本最下层压着半张纸,是松脂与生石灰的配比。
她忽然明白,阿竹偷的不只是烛模,还有她改良面脂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