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寒气仍在琉璃瓦上徘徊,初春的曦光却己穿透雕花槅扇,在金砖地面烙下菱形的光斑。
檐角垂落的冰棱正簌簌融解,水珠坠在铜鹤香炉的镂空羽翼上,惊起袅袅青烟,与廊下悬挂的鎏金雀铃叮咚共鸣。
皇帝半倚在铺着明黄缎褥的龙榻上,绣着五爪金龙的织锦棉被松垮地裹住单薄肩头,苍白的面容在晨光里泛着青灰,咳嗽时指节捏着的绣帕微微发颤,震落了袖口金丝盘绣的龙鳞。
萧承瑾肃立在蟠龙柱投下的阴影中,玄色朝服上的金线龙纹随着呼吸起伏,暗纹织就的海水江崖纹漫过蟒袍下摆,与殿内明黄主色调形成森冷的对峙。
他垂眸望着手中被冷汗浸得发皱的密报,指节无意识着“二皇子与谢明远密会”的朱砂批注,纸页边缘被指甲掐出细密的月牙痕,仿佛在与内心翻涌的不安较劲。
廊外忽有穿堂风掠过,卷起案头密报的边角,露出这段时间二皇子萧承珏异常之处的朱批,墨迹在光影里明明灭灭,恍若朝堂上诡谲难测的局势。
萧承瑾指尖捏着那份被冷汗浸透的密报,纸页边缘卷着细密的褶皱,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攥持者的焦虑。
他将密报轻轻搁在雕满蟠龙纹的紫檀案头,龙首吞吐的火珠正对着宣纸上"二皇子与谢明远密会"的刺目字迹。
指腹无意识地着卷边,仿佛要将那上面烧灼般的文字抚平:
"父皇,二弟近日在朝堂上的行径实在反常。
昨日早朝时,他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然力挺谢家没有结党营私,言辞间更是透着股不合时宜的锋芒。
散朝后,暗卫还亲眼见他与谢家长子谢明远,一同进了城西那家以隐秘著称的醉仙楼......"
皇帝半倚在镶金嵌玉的龙椅上,鎏金龙纹顺着他的衣摆蜿蜒而上,与椅背上的雕刻浑然一体。
骨节分明的手指端着描金缠枝莲纹茶盏,盏中蒙顶甘露腾起的热气氤氲了他眼角的皱纹。
闻言他轻抿一口,忽然嗤笑出声,茶盏重重搁回青玉案几,盏底与台面相撞发出清越的脆响,惊得梁上悬挂的鎏金雀铃微微震颤:
"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自他幼时起,朕便刻意为他延请那些徒有虚名的腐儒,任由他整日沉溺于斗鸡走狗、声色犬马,如今满身都是纨绔子弟的浮夸习气。
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能掀起什么风浪?
若不是他那生母是个精明的,他能不能活到现在都说不准。
现在不过是在朝堂上垂死挣扎,妄图刷些存在感罢了。"
萧承瑾剑眉紧蹙如远山含黛,玄色朝服上的五爪金龙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金线绣就的龙鳞在光影中泛着冷冽的光。
眼底的隐忧化作实质,如同暴雨前翻涌的乌云:
"儿臣忧虑的并非二弟本身,而是谢家。
谢家扎根朝堂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六部,军中半数将领皆出自谢家军帐,势力盘根错节。
若他们铁了心转而扶持二弟......"
"糊涂!"
皇帝猛地抬手,明黄龙纹的广袖扫过案几,震得朱砂砚里的墨汁泛起狰狞的涟漪,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谢明姝如今是太子正妃,谢家的早己与你牢牢绑在一起。
他们若敢支持二皇子,岂不是亲手将女儿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何况谢家世代执掌虎符,在民间的名声对他们格外重要。
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谢家在军中的威望不得严重受损。
他们怎会做这种自毁根基、遭天下人耻笑的蠢事?"
萧承瑾恭敬地俯身行礼,玄色广袖如流云般扫过冰凉的金砖地面,寒意顺着袖口攀上脊背。
"儿臣明白父皇所言。可二弟素来庸碌无为,此番却一反常态,实在令人起疑。
若他暗中握住谢家什么把柄,或是许以重利......
一旦谢家真的倒戈,朝堂局势必将风云突变。"
他想起谢明姝谈及棠梨时眼底转瞬即逝的寒光,想起谢明远在朝会上看向自己时那若有似无的审视目光,心底的不安如同蛛网般层层蔓延,将他困在无形的枷锁中。
皇帝陷入沉默,骨节嶙峋的手指一下下叩击着龙椅扶手,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宛如催命的鼓点,在寂静的殿内回荡。
半晌,他浑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阴鸷,宛如深潭下蛰伏的毒蛇:
"你说的不无道理。
谢家那边,朕会即刻着东厂暗中监视,再找个由头召谢老将军入宫,试探试探他的口风。"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依然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只要你牢牢坐稳太子之位,行事谨慎周全,谅他们也翻不出天去。"
萧承瑾垂眸应下,玄色朝服笼罩在春日的光影中,却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密报上投下斑驳的树影,二皇子与谢家往来的记录在明暗交错间明明灭灭,恰似这朝堂之上波谲云诡的局势。
这场没有硝烟的皇位争夺战,早己不再是单纯的兄弟阋墙,而是各方势力为了利益,展开的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博弈。
殿外的风卷着柳絮扑在窗纸上,恍惚间,竟像是无数冤魂在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