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宫灯的烛火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将殿内三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又漫长,恍若一幅荒诞的水墨画。
长公主仍在恋恋不舍地戳着碟中残余的桂花糖藕,糖丝如蛛网般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沾得她指尖晶莹剔透。
谢老夫人端坐着饮茶,腕间翡翠镯子与茶盏相碰,发出清泠声响,像是寒夜中远处传来的编钟,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皇后望着这看似和睦的画面,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眼底却翻涌着暗潮,恰似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平静之下暗藏汹涌。
膳桌上未撤的残羹冷炙,在夕阳余晖下泛着油光,仿佛这场宴席留下的算计与阴谋,都凝固在了这冰冷的菜肴之中。
"老夫人倒是信誓旦旦。"
皇后转动着腕间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恢复冷静,镯子上精雕的螭纹硌得掌心生疼,
"只是寻人的事,终究要随缘。"
她朝侍女使了个眼色,新换的碧螺春氤氲起热气,袅袅白雾中仿佛浮现出无数张人脸,又转瞬即逝,
"前些日子大理寺送来的卷宗,说江南有户渔家收养了个孤女......"
长公主猛然站起,裙摆扫落案上的茶盏,青瓷碎裂的声响惊得梁间燕雀扑棱乱飞。
"在江南?!我要去!现在就去!"
她眼中燃起疯狂的光,发髻松散的发丝垂在脸上,倒像极了困兽,十年的思念与期盼在此刻化作熊熊烈火,
"皇嫂,快派人备马车!我要亲自去看看是不是囡囡!"
皇后连忙按住她肩膀,鎏金护甲隔着衣料压得生疼,仿佛要将长公主的疯狂重新压回心底:
"胡闹!江南路途遥远,岂是你说去就去的?"
她转头望向谢老夫人,眼中闪过算计的光,宛如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却足以划破黑暗,
"不如这样,谢家在江南人脉广,老夫人可愿助长公主一臂之力?"
谢老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诚恳至极,皱纹里都藏着恰到好处的悲悯:
"长公主的事就是我谢家的事。
明日老身便修书给江南的族亲,让他们全力寻访。"
她望着长公主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自己初嫁时的模样,那时的她也以为,只要真心相待便能换来一世安稳,却不知深宫之中,真心最是无用,
"若有幸能帮长公主找到令爱,谢家纵是散尽家财也心甘情愿。"
长公主突然抓住谢老夫人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说的是真的?你不会骗我?"
她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十年寻女的癫狂与绝望在此刻尽数翻涌,
"囡囡一定和我小时候一样,喜欢吃桂花糕,我每年都让人做,就盼着她回来......"
"自然是真的。"
谢老夫人反手握住那双颤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仿佛能将这十年的执念都融化,
"长公主放心,谢家上下定会将寻女之事当作头等大事。"
她望向皇后骤然阴沉的脸色,终于明白这场婚事提议,不仅是为儿子谋前程,更是在皇后精心编织的棋局里,落下一枚锋利的棋子,足以搅乱整个局势。
窗外的日影悄然西斜,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长公主的身影在光影中摇晃,是疯癫还是清醒,宛如风中残烛,谁也说不清;皇后的剪影笼在暗处,鎏金护甲泛着冷光,恰似蛰伏的毒蛇;而谢老夫人挺首的脊背,宛如一柄出鞘的剑,首指深宫中最隐秘的权斗旋涡。
这场以婚事为饵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膳毕的椒房殿内,鎏金宫灯将残羹冷炙镀上一层虚幻的金边。
当宫女们捧着朱漆食盒,莲步轻移上前收拾碗筷时,长公主却突然攥紧碟中剩下的半块桂花糖藕,胭脂色裙摆扫过青玉案几,带得杯盏叮当作响:
"不许收!这些我还没吃完呢!"
她鼓着腮帮子,嘴里塞满蟹粉小笼包,说话含糊不清,碎屑随着话音喷溅在桌布上。
为首的掌事宫女僵在原地,鎏金护甲托着的青瓷碗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谢老夫人端坐着品茶,腕间翡翠镯子与茶盏轻碰,发出清泠声响,余光瞥见皇后凤冠上的东珠随着眉梢微蹙轻轻颤动。
"且慢。"
皇后抬手示意宫女退下,鎏金护甲划过丝绢衣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将剩下的糕点重新装盘,再温一壶牛乳茶来。"
长公主这才松开紧抓食碟的手,桃红色衣袖下露出被掐得发红的指节。
她迫不及待地抓起新端来的梅花酥,金黄的酥皮簌簌落在衣襟上:
"还是皇嫂疼我......"
说话间又将整只酥饼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偷吃粮食的松鼠,油渍顺着下颌滴落在绣着金线鸾鸟的软垫上。
谢老夫人望着这副吃相,恍惚想起家中贪吃的幼孙,只是眼前金枝玉叶的公主,这般毫无顾忌的模样倒比皇后精心维持的端庄更显真实。
宫女们屏气敛息,踮着脚尖收拾满地狼藉,破碎的茶盏瓷片与洒落的酱汁混在一起,倒映着摇曳的烛火,宛如一幅荒诞的画卷。
长公主却浑然不觉周遭紧绷的气氛,伸手去够远处的蜜饯匣子时,歪斜的芍药簪子险些掉落。
皇后见状轻叹一声,亲自为她整理发饰,鎏金护甲擦过长公主耳畔,惊起几缕碎发:
"小心些,别扎了手。"
话音未落,长公主己抓了把玫瑰脯塞进嘴里,甜腻的香气混着龙涎香在殿内弥漫,将剑拔弩张的暗流都裹进了奢靡的甜意里。
用膳完毕,殿内的气氛依旧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谢老夫人起身告辞,仪态端庄地福了福身,头上的珠翠随着动作发出细碎声响,像是一曲无声的告别:
"叨扰娘娘许久,老身也该回府了。"
她垂眸时,余光瞥见皇后指尖无意识着桌案上的茶渍,那动作像是在思忖着什么阴谋,又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往事。